我在理智上已经放弃了姚姐,可在情感上无法放弃。晚上不跳舞、不去饭店喝酒,改成了下意识地沿着大街遛达。
雨泽县的县城让我的脚底板擦来蹭去,地面依然坚固。我开始报到时的道路两旁的大柳树早已经换了小棵的榆柳,道路也加宽了三分之一。
没有了大柳树的高高大大,逼仄的马路也展开了胸怀。如果再车水马龙这么一番,雨泽县的县城也就永远告别了昔日乡村的风貌。可惜,冬天,少行人,车也少。只剩荒凉。在冷风中马路失去了两侧的屏障,就像是用刀子一遍遍刮着她的脸。我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之上,大脑昏沉,满心里只剩下绝望。
单身宿舍里基本上都是新人,没结成婚的也大都不是调走就是考上了研究生到别的城市里去高就了。护士们更换得更快,她们更都是一群在这儿展现一张张俏脸的侯鸟。没能一次评审过关的医院正在加紧进行硬件建设。院长找了县领导,县领导已经批复来年整体搬迁。地方已经选好,说是要建成整个市里最高级的县医院,把床位由200张增加到400张。
注定的可以先富起来的人总是在轰轰隆隆之中赚得个钵满盆肥,总有一些不小心就富起来的人物不仅仅笑傲芳邻。姚姐这个完全不必为富与不富纠缠的中产阶层所具有的一点点寂寞,不也是应该的吗?改革总要付出代价,家庭也该如此。
出于稳定的大局,我这个边缘人物实在是在某一天醉得不合时宜。
最高的建筑终于要换成县委县政府大楼了,框架已经在冷风中矗立,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在n多地,当年最风光的总是衙门,那些***的后代们终于让这些个地方恢复了本来应有的面貌。而称呼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不再说干部,而是说官员。
我想着那个作秀的使得雨泽县县城根本面貌发生改变的农民,说什么“三不”就成了老百姓口碑相传的“三不干部”:不转户口,不做官,不入党。这家伙怎么弄成的一个局长一直是个谜。他个人开了个小厂子,摇身就变成一个局长,负责雨泽县的城市规划。这家伙善于用流氓语言表现他的魄力。反正他咋干都对,道路就在他的大手一挥中加宽了。
钱其实好弄,这就是例子。
那么多的企业家都仅仅是个企业家,包括那个死了老妈的江总。费了那大劲儿弄成诺大企业的家伙最后把自己弄进监狱,远不如这个小小的农民干得风光。并且还得以真正的善终。这些后话我那年当然没能领悟,更不能预测出来。如果能预测出来我跑什么跑?就在雨泽县里干了。
我不信真正的趴下来找个可以庇护的家伙,从他的脚后跟舔起,还舔不出来一个像点儿模样的前程?
我不信,可我服了。
那一年的冬天真冷,比这个地方所有的寒冷加一块都冷。
我还有闲心在大街上遛达,就为了一个心里拒绝本质拒绝肉体还在渴望、睡里梦里一直都在思念的女人,学不会先弄个前程然后,把她纳过来就是。
如果觉得岁数有点儿大就让她当老大,人家娶了四个老婆还都生孩子还都能入上户口还全都能安享荣华富贵呢。
至少,局长跟我熟还教给我“杯壁下流”,跟他好好说说先弄到局里干一段也并非不可能。
谁不想弄个自己人在身边呀,何况咱又是个大学生。卫生局里的那几头人谁啥样咱不清楚?也并非没有出路!
可我只想着这点儿事,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为即将到来的二十九岁满腹愁肠,都没有去横着看一眼。横着看一眼就是在那一年,我的某一大学同学已经捷足先登把个公家企业私有化了,也不过三十岁。而我还在如此地浪费精力,把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大好时机都给糟蹋了。把发展就是硬道理想象得跟自己无关。怎么可能无关呢?总会想到办法。经常来我们医院一点儿小病就很是重视的乡间某兄,还一不小心就干上了乡长呢。
怎么能这样没出息呢?跟蔡名花郑高张姐这些人厮混,最后都没看出其中的杀人犯。
整天就为点儿小节挖苦、戏弄、甚至侮辱郑高其人,还看不出蔡名花跟周春风的勾扯。
欣赏蔡名花,崇拜周春风并且还学他写的那个屁字体。
一年没到头,自己却成了过街老鼠。
连唱“一无所有”的资格都没有了。我呸!
天气有多冷我的心就有多凉,因为这是那一年。
我还不知道锅是铁打的,混出个出身才是压倒一切的关键。那一年我的关键都在这些跟前程无关的腻腻歪歪之中,为蔡名花得肺炎,为姚姐体会阮玲玉般的人言可畏。
那个地方,我第一次去是和那位大哥喝酒,并且在他走后帮助他照顾了大嫂、也就是师姐。不知道我是他的替代品还是他本来就是我的替代品,在我们这些智商不断增高的同类眼睛里他才是正宗。夫妻不仅仅拥有优先交配权,更有相互忠诚的义务。换句话说,只要是夫妻,原则上就不应该跟第三者再进行交配,这是不道德的。在文革期间是要挂着破鞋游街的。即使不在文革期间,为了确定由于血缘所产生的财产关系,夫妻之外的交配活动也应该绝对禁止。
何况,又长得极像。
脚步拽着肉身,思考制止不了移动。在黑夜之前的黑夜,在灯光之后的阴影里,连那个小区里的狗都认识我了。
尽管人我只认识一个姚姐。
坐下来,小区也弄得这么人性化,很多椅子都可以坐,还都弄成是木头的。就算是木头的也冰屁股。我还以为是真的木头的呢,坐过很多回直到某一天,我的指甲扣下一小块水泥,才明白冰我屁股的不是木头。但是,我能给木头平反吗?
但是,比起眼睛的渴望,屁股所受的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个窗口就踏踏实实的在我的目光之中了,可以看到她来阳台晾晒衣物的倩影,即使真的如惊鸿一瞥。
看一眼就满足,就可以往回走。
这种变态只有我自己明白。
口袋里所有的烟都是在坐在了冰凉的椅子上,才开始消耗。
我当然不相信她从来没有发现过我,可我就愿意相信她的确一次都没有发现过我。
这一天我坐下来,看着她屋里的灯一下子灭了,心里恼火。
我就乱七八糟瞎想,加紧了抽烟的速度。在我掐灭烟头一抬头的一刹那,眼睛正对着她住的那个单元,她走下来。我站起来她看见了我,我刚想上去,她后面跟着下来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的脸有那位大哥的影子,跟我妈长得也特别像。老太太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已经很沉了,我没看清也知道是谁。
我离她们足有十米,我的那个她伸出手试了试风,就回头对老太太说:“妈,你带着孩子回屋吧。风大,天儿冷,别感冒。”
那个老太太真听话,抱着孩子就往回返。紧跟着她就举着手机“啊啊”了几声,大声对老太太说:“妈,医院来电话了,我得去一趟。你们别等我了,说不定我就在医院凑合一宿了。这大冷的天,要是太晚了我也不敢走。”
那个老太太答应着往回走,姚姐就往我这边挪。
她离我还有三米远,开了口:“兴平你在前边走,我跟着。咱们俩找个旅馆,好好聊一聊。”这个女人真疯了,可我比她还要疯。
我们一前一后遛着墙根走,每到一个旅馆前面我就先进去。主要因为这是个县城,万一哪个旅馆老板跟我们其中的一个认识,第二天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这是冬天,满城风雪更难忍受。
我先跟旅馆老板聊天,终于找到一个。这个老板是从外地来的,刚开业俩月。我就对他说忘了带身份证他说没关系,那一年还不咋在意身份证。只是对付夜晚的查夜他就说,大宾馆不查夜。可大宾馆老板都娇气,跟医院的大夫都熟。姚姐又管着呼吸,她找不出不认识的大宾馆老板,可又没办法确定哪个大宾馆老板今天肯定不去宾馆转一转。那个大堂就是过不去的大关口,有点头脑的人物总会聚集在那里,安排够上人物级别的人住宿。
问题还在于我们在县医院有了点儿名声。
我就问老板,说我们是夫妻,不在一个地方工作。忘了带身份证又没带结婚证,老板理解。弄个单间吧,老板千叮万嘱付,他会在查房时候从外面把门给锁上。放心。又单独交代给我,听着外面吵吵巴喊的查夜千万别出声。
我们谁也没有埋怨谁,而是立即搂抱在一起。就算是天崩地裂也不能让我俩分开,就算是泪水结冰也要她一点点融化。
你是我的,是吗?她点头。她这样问我我也点头。我心里不想点头,可我一见到她就只剩下点头。你说什么我都会点头,这一生有这片刻也就足够。
屋子里的暖气热热的,混杂着姚姐身上高级香水味道和屋子里的劣质化妆品味道。不管是什么味道,这个地方都是一个伊甸园。让我们赤裸身体,就像刚出生时一样。美的肉身并不值得羞愧。
她捏着我胳膊,说我瘦了。我捏了捏她的乳房,她也瘦了。这个乳房最能体现她瘦的程度,一朵饱满着盛开之花要暴露枯萎迹象。我说都是我,她说都是她。但不管是谁,我们还没有认真吵过嘴。我们的嘴从来都是只用来说些甜言蜜语或者,就是亲吻的。
站成那个奥地利人图画的姿势,一种深刻就在亲吻中表现。包含着迷恋、痴情、渴望、贪婪,也包含着绝望。那些连成片的碎花一下子铺满我整个脑海,在我和姚姐的日子里还没有出现过春天。
我们比第一次更加渴望,比第一次也更加急切。千言万语都烂在肚子里吧,一刻千金正在被满世界的寒风包裹。
这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不必考虑位置,不必回想是哪儿。
那个南蛮子老板的口音甚至都想不起来回味一番,暂时且把这块地方当成是完全陌生之地吧。
为什么要流眼泪,到底是谁先打开了泪水的闸门?从我们亲吻那一刻开始,跟唾液同时分泌的还有泪水,比唾液丰富得多的还是泪水。咸咸的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也流进她的嘴里。
我们并没有因为流泪而停止亲吻,就像我们并没有因为内心的挣扎而停止亲吻。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先让我们好好体会这一刻,一对完全有机会成为夫妻的正常成年男女只剩下偷情。吻吧,吻吧,吻干净所有的岁月,吻彻底残存的思念。
宽衣的时候嘴都离不开,这个姿势有些难受。但比起离开嘴吻的痛苦也就不算什么,我们就在一直亲吻着的过程中互相紧握:手和手的紧握,腿和腿的紧握,生命和生命的紧握。
你见过任何一种动物会在交欢之中还流着眼泪吗?没有。人类可以。在人类的我俩身上,交欢一点没有影响眼睛流泪的速度。这样子没完没了的哽咽配合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伴随着泪水中也无法遏制住的呻唤。没有对高潮的渴望,她没有我也没有。只是对伟大的生命除了呼唤就是流泪的紧密结合。在进化到已经可以不断变化着的过程中,依然流泪。
顺着脖子往下流了,泪水,她撕下一块纸就擦。我也撕下一块纸,擦她的眼睛她躲开了。她的眼睛红肿了,就闭上,可闭上眼泪也一样往外渗。我见不得她的眼泪,本来准备停止的泪水就又停止不了了。
“你后悔吗?”她问。
我脑子里一大片空白,没听清楚。我只是还想干活。
她哽咽着:“兴平我爱你。”
我听到了但我不想回答。爱又咋样,不爱又咋样?但我的眼泪加快了分泌的速度,我的动作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她的手显然因为被一种巨大的快感弄得失措,就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疼痛加重了眼泪继续,只有冲锋才可以缓解。她“啊啊”地叫着,就像是回放动物世界的某一片断。
终于我也叫了起来,把最后的这一点疯狂完全彻底、干干净净地全都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