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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中午，张爱国来看望我爹，俩人久别重逢甚是亲热，交谈之中笑声不断，笑声过后，我爹开始寻问今年将要收割的小麦长势怎样，张爱国点点头，又摇摇头，情绪高涨不起来。
我爹心急了，说，怎么，今年的麦子长势还是和往年一样操蛋啊？
张爱国叹息，唉，可不是嘛，赖的占一半，恐怕收不回种子。
哎呀，赔本赚吆喝，没劲。我爹怀有责怪的口吻又说，没施肥啊？
张爱国说，种麦子的时候，你在家里呢，也都看到了，底肥施了不少圈肥，谁知道庄稼为什么就是不长呢。
我爹说，圈肥没劲，那玩意儿都是怎么造出来的，谁不清楚啊，土加草木灰，一浇水，猪一闹腾，半个月就是一圈肥，为挣公分，糊弄鸡巴攥蛋呗。
张爱国说，扯别的没用，没有化肥就是不行。
也是。我爹认可化肥，就说，麦苗生长的关键时期，没追化肥啊？
张爱国叹息一声，说，上头只分配了那么一点点，还不够庄稼解馋的呢，我偏了点心眼，把那点化肥喂了那几块好庄稼吃，赖吧的没管；管不过来嘛。
说完话，两个大男人的脑袋变成了蔫茄子，一黑，一白，吊吊着。我娘瞅着可笑，不由得嘿嘿两声，当想到地里庄稼更可笑时，她便骂起街来，骂老天爷不长眼睛，骂庄稼不可怜庄稼人。
虽说庄稼长势不尽人意，那也是全队社员们心血与汗水的结晶，应该倍加珍惜才是。如今麦子成熟了，泛出了金黄，飘出了淡淡麦香，或多或少也是可喜的事情。常说，虼蚤虽小也是肉嘛。为此，准备收割的社员们，还是打起了精神，开始了磨刀霍霍，决心大干一场，争取做到颗粒归仓，不浪费一粒粮食。
第二天，我爹手握锋利的镰刀，跟社员们一起来到了急待收割的麦田。当看到麦田里生出的麦子稀薄且微弱，线一样粗细的桔杆上顶着毛毛虫一般大小的麦穗，麦穗上挂着五六个干瘪可怜的麦粒时，我爹倒吸一口凉气，就想，社员们忙碌了一年，到头来收割这样的麦子，实在冤屈。光棍儿王白活说，割这样的麦子，省镰，省劲。他的话气恼了李年，李年说他，你小子光棍儿一根，一个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你怕啥。你不上进，就盼着麦子长这样呢是呗？王白活不服说，顶撞李年，谁盼望麦子这样啊，我盼望它长一人高，一亩打一千斤，能吗？李年闭了嘴，大家嬉笑起来。张爱国说，什么也别说了，都猫腰下镰吧，割下来或多或少都是收成。
我爹说，对，收在口袋里，总比扔在地里出芽子强。
张爱国叫人们站在地头上一字排开，每人揽四行麦隆，由北往南割。他先撅起屁股哈下腰，刷地先割下第一镰，然后大家紧跟着就出镰刷刷起来，其实镰声大多是空响，没有割到东西。
由于麦子低，割麦时猫腰太费劲，一个钟头后，人们就腰酸背疼了，挺起腰来缓和片刻，接着又扎下头去，弯到一百多度，反复折腾，大家都不行了，头脑灵活的王白活不再活受罪，而将猫腰割麦改为了蹲姿劳作，蹲下割麦，进度也不算慢，于是大家都跟着效仿起来，最后连队长张爱国也纳入了大家的行列。一排劳力成了屎壳郎虫滚粪求一样，精神执着，勇往直前。
然而，我爹早就变成了废物，猫腰不行，蹲着更吃不消，很快就落在队伍后头，成了跟屁虫，时间不长，连个臭屁也吃不上了。看到此情此景，我哥和我就急急忙忙割到队伍前头，而后再返回来帮我爹前进，好让我爹赶上队伍不丢人。可是帮我爹赶上队伍没几分钟，他又被队伍甩在了后头。这时张爱国走到我爹跟前说，哎呀，村寒老兄，瞧你还像个庄稼汉子吗？还比不上一个妇女了呢。
我爹羞愧难当，作弄着五官发声，我、我真！此时哭笑不得，脸蛋子憋得通红，活像公猪屁股后面突起的睾丸。
张爱国笑了笑，说，你肚里的肥肠子太多了，浑身的筋骨也没劲了，你说你跟着那个刘大水吃那么多的油水干么！
我爹无言以对。
张爱国又说，我看你呀，真的是干不了这割麦的活儿了，那什么，你到打麦场上跟老头老娘儿们一窝儿干去吧！
我爹惨笑着谢恩，谢谢队长照顾。
张爱国说，先别谢，大忙季节没法便宜你，你除了白天干活儿以外，黑介还得担当打麦场上的警卫，打麦场里有杈把扫帚、打麦机，更主要的是粮食和割下的麦头个，都得给我负责看好喽，你觉得行吗？
我爹想了想，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