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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迎春不愿意留在家里做饭、做家务了，要和我一起去参加集体劳动。
我娘不同意，就说她，你还小，吃不了队里的重活儿。
迎春说，怎么吃不了队里的重活儿，春天的时候，我还栽过山药呢。
我娘说，那是为了让你吃顿小米干饭，干活儿照顾了你，你没看到全队劳力就你岁数小吗？听娘的话，等你再长长个头，浑身有了劲，那时候再去劳动，娘就放心了。
迎春不再听从母亲的安排，非要下地劳动不可，我娘觉得在家里拴不住她了，就说，你个驴脾气，那就去地里拾柴禾吧，拾多拾少，没人管你。
迎春想想拾柴禾虽然不如和社员们一起干活儿热闹开心，但在地里拾柴禾也比留在家里好，留在家里孤独寂寞，时间特别难熬。现在好了，做饭和家务活儿，全部转交给了母亲，她便愉快地背上柴筐，带上镰刀和小镐头，就来到自由的田地里，给家里拾起了柴禾，接近中午的时候，她就拾到了足足一大筐麦茬和麦桔。看着不远处劳动的社员们收工要回家了，她背上自己的劳动果实，赶紧跟随在了社员队伍后边。
王丽珍回头夸赞说，小春子，你真行，拾了这么多啊，能背到家妈？来，让婶子替你背着。
迎春坚强地说，婶子，不用，我背得动。
听到迎春的说话声，我急忙从社员队伍前头折回来，要接过妹妹的柴筐放到我的肩上，可是迎春不让，还说，姐，我能行。
我说，你行什么呀，背这么一大筐柴禾，会压得你不长个儿的。不管迎春同不同意，我夺过了她的柴筐就放在了我肩上。
到了家里，我又累又饿，放下柴筐进屋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喝下半瓢凉水降温、充饥。迎春急忙拿起扇子给我搧风，一边乐着说，姐姐，你就要熬出苦海了，等嫁到城里去，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我兴奋地说，如果姐姐命好，真的嫁到了城里，等你到了结婚年龄，姐也把你介绍到城里去。
好啊，盼着呢，谁知道我有那命吗。迎春觉得前途未卜，笑了半截不笑了。
我娘在锅台旁鼓励小女儿说，春儿，娘端详着你的命运最好，将来一定有洪福。
迎春说，娘，你不会相面，怎么知道我有福？
我娘说，娘就会相面，你的福气，五官上全带着呢。
真的？迎春高兴起来，双手摸向红朴朴的脸庞。
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要让我娘也给我相相面，看看我的婚姻大事是吉还是凶？
我娘就说，好好，娘希望你们都能嫁到城里去，城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有享不完的清福。
俺们母女三人都开怀地笑了。
饭后，迎春和我进入闺房躺下来休息，我睡不着，轻轻地伸手就从席角下面取出语录本，然后背对着迎春，再打开语录本取出牛小华的照片来自我欣赏。迎春也没睡着，坐起来，说，姐，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我不愿意秘密泄露，慌忙将牛小华的相片收起，又急忙夹进了语录本里。
迎春乐着说，又看他的相片呢是不是，拿来让我再看看。
我把语录本给了她，叮嘱说，小心看，别弄脏了。
迎春说，姐姐的心上人，我怎么会弄脏了呢。
等迎春看过相片之后，我收起来，说，咱们快躺下睡觉吧！
迎春说，姐，你睡吧，我不盹。然后就下炕从地上拿起了自己的鞋，心酸地来上屋见母亲，娘，你看我的鞋底子都磨透了，快给我做双鞋吧！
我娘苦苦地说，现在咱们家里找块补丁都难，哪有做鞋的材料啊。
家贫如洗了，迎春觉得自己也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就去仓房屋里找到了一块硬纸片，拿剪刀铰成鞋底圆，垫在了鞋壳牢里，嘿嘿了两声，心说，先这么着吧，比露着肉磨地强。
过会儿，队长敲响劳动的钟声，迎春又跟着我下了地，继续给家里拾柴禾。
傍黑把拾到的柴禾背回家里，她累得腰酸背疼，浑身无力，就坐下来等待着吃晚饭。我娘心疼她，吃饭前，用饭勺子给她摊了一个鸡蛋，并说，小春，来吃饭吧，鸡蛋都是你的。
坐在饭桌前，迎春低头闻闻焦黄的摊鸡蛋，笑着说了句真香，然后就将鸡蛋分成了三份，给娘一份，我一份，我和我娘没舍得吃，又都推给了迎春。
饭后，俺们母女就想回屋早早睡觉休息，而此时大队妇联主任王娟却迈进了院门。
王娟是一个年青的大队班子成员，也是俺们小队的包队干部。她个头不高，留着短发，上身穿白色粗布短袖褂，下身是浅蓝色粗布裤，两膝处打着深色的补丁，简朴切精干，也很威严。她抓妇女工作成绩突出，经常受到大队和公社的表扬。由于工作繁忙，她很少到俺们家里来串门，而今天她一反常态，让俺们母女三人颇感意外。
迎春开玩笑说，王主任，你平日不来俺家，今儿个怎么走错门啦？
王娟乐着说，走错了吗，这不是迎春家吗？
我娘上前一步说，王主任有事啊？
王娟嗯了一声，就要进屋去说话。我娘领她来到屋里后，迎春急忙递给她一把破椅子，等她坐下，我和我娘就陪同她坐在了炕沿上。
王娟先问候了一番我爹和我哥进城给朋友帮忙的事情，接下来望着我便切入正题，迎霜妹子，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不等我回绝，迎春抢嘴说，我姐有……刚刚吐出三个字，突然想起了父亲的叮嘱，赶紧闭嘴，才没说漏我的密秘。
我接着说，王主任，我是个坏分子，名声不大好听，没人敢娶我，对象的事你就别费心了。
王娟说，迎霜，你不能自卑呀，常说没有不生病的山梨儿，就是说，谁还不犯点错儿呢，你那点儿错儿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它了。你们现在城里有人了，社员们都羡慕你们呢，就连臧书记也有了巴结的意思，你们还怕什么，挺起腰杆子来吧。
迎春不愿意听王娟阿谀奉承的话，就把话题拉到正路上问，王主任，给我姐介绍的对象是谁啊？
王娟看看我和我娘，才对迎春说，是民兵臧朝。大队臧书记和臧公安都是臧朝本家叔叔，这是多好的姻缘呀。
好个屁吧！我们母女三人暗自说，然后把脸一沉，表现出了不乐意的样子。
王娟还要撮合，迎春赶紧替我推辞，王主任，我哥还没成家呢，等我哥成了家以后，才能轮着我姐呢，眼下，我姐不能急着找婆家。
我说，迎春说得对，我不找对象呢。
王娟不死心，依然抱着希望说，臧朝条件多好，干部家属，本人又是大队民兵，整天介溜儿达撒挣满工，好多姑娘都在追求他呢。
谁追求谁就嫁给他好了，反正我不想。我的口吻很坚定，态度也很明朗，给了王娟一个烧鸡大窝脖，王娟一时没了话说，直起眼神想开了退路。
迎春不想让她一走了事，忙给她出难题，王主任，我姐姐愿再等等我哥。这么着吧，你先给我哥介绍一个对象，成了，再谈我姐的事行不？
王娟哎呀一声，说，我又不是媒婆，哪有闲心给这个那个的说对象啊。迎春，你们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说说，你们要什么没什么，有哪家的闺女愿嫁给你哥受罪？
俺们娘儿仨被咬住了苦把子，大眼瞪小眼，都无言以对了，这当口，王娟拔屁股走了。
迎春说，看样子，王娟是带着气走的，她一定得把坏消息告诉臧桩子和臧保江，这俩人是大队霸王，不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恼羞成怒进行报复，咱怎么办？
我说，不怕。现在是婚姻自由，我想嫁谁，他们管不着，如果报复咱们，就到公社里去告他们。
迎春说，姐，从前你受难时候，臧朝主动献殷勤，我就猜到了他心里有鬼，这会儿他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吧。
我说，狐狸尾巴漏出来也不怕他。
迎春说，姐，他敢欺负你，就叫咱哥揍他兔崽子。
我娘说，迎霜，等你爹你哥回来，如果看着小华这人行，就抓紧时间见面，登记，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迎春说，万一臧朝再让人来提亲，咱怎么回应？是打，是告，还是把城里的刘大大抬出来？
我娘想了想，说迎春，你说的都不好使，最好的办法就把你姐已有城里对象公开，鲜花已有主了，主人是城里的，看臧朝那癞蛤蟆还敢再纠缠你姐不。
迎春不赞同母亲的观点，就说，我爹可是说过，不许咱们泄露了我姐跟城里人的事。
我娘对迎春说，你姐姐跟城里人的事，不能捂着了，越捂越麻烦。王娟不知内情走了，是带气走的，下来肯定还会有人上门提亲，还得闹出一场不愉快，这可怎么办呢？
迎春说，不排除大鬼小鬼的纠缠，我姐的人身安全就没有保障。
我说，那就听娘的吧。
我娘说，你们姐儿俩在家里待着，我这就去串门宣传你从城里找了对象，让想着迎霜的人都死了心。
迎春拦住我娘说，娘，宣传我姐的好事，你一个人宣传不过来，我也去吧，咱俩分头，你去西，我奔东。
我娘急赤白咧地就要出门，我赶紧说，娘，别大张旗鼓的！
我娘回头说，要不这事再等等，等到谁再来提亲，再说也行。
屋里安静下来，迎春刚要上炕睡觉，见王丽珍进屋门了，她又精神起来，说，婶子，你坐下，我跟你说点事。
王丽珍坐在凳子上说，春儿，什么事啊？
迎春看看我，才说，我姐姐有对象了，是城里人，长期工。
王丽珍感到惊讶，有点不相信迎春的话，犹疑的目光就看向我，我点点头，肯定了迎春的说法。
我娘也笑着说，迎春说的没错，城里的刘大水，愿意把迎霜介绍到城里去享福，俺们全家人都高兴呢。
王丽珍相信了我有了城里的对象是真的，就哈哈笑起来，还说，好好，迎霜总算要离开农村，有了出头之日，婶子我恭喜你呀。
我说，谢谢婶子！
王丽珍没了话说，站起来又坐下，想走，又不想走。迎春就说，婶子，你还有事吧。
王丽珍点点头。
我娘说，有事就说嘛，客气啥呢。
王丽珍说，我来是有事要说的，听你们说迎霜有对象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迎春机灵，说王丽珍，婶子是来给我姐介绍对象的吧。
王丽珍笑了，是。
迎春说，是把我姐姐介绍给臧朝吧。
王丽珍纳闷，问迎春，你这么知道我要把你姐姐介绍给臧朝？
迎春没回话，我娘说，王娟来过，说的就是姓臧的，俺们不愿意，把她推出去了。迎春猜着，你来可能说的也是他。
王丽珍赶紧解释，是臧桩子和臧保江委托来说这个媒的，我能不来吗。爱国是生产小队长，受俩人管着呢，得罪不起嘛。现在好了，我回话推辞也有理由了。
迎春说，赶紧回话，别让姓臧的做梦了。
王丽珍说，好好，我这就去给他们回话。
我说，婶子，给臧家人好好说，别让他们恨我。
王丽珍说，不用担心，一家闺女百家问是常事，还有，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半步不相识，对吧。
我娘说，对对，那就这么着吧。
王丽珍起身要走了，迎春又冲她找补一句，婶子，请转告姓臧的，别再枉费心机了。她又小声嘟哝，臧朝尖脑猴腮的，还想吃天鹅肉，嘁！
俺们母女三人送王丽珍出门，王丽珍回过头来对我说，迎霜，嫁到诚里后，可别忘了你这个穷命的婶子哟。
我说，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迎春也说，婶子，等我长大了，如果有命份嫁到城里的话，也忘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