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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从农村老家回来，坐在屋里喘息的时候，刘大水夫妇找上门来对我说，迎霜，宝生出事了，理发馆把他交给学习班，学习班的人把他带走了。我说，他们让宝生学习多长时间啊？刘大水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哭了，哭着说，冯佳新阿姨受到牵连了吗？冯佳瑞说，受到牵连了，上头要追查她的责任，居委会主任给她做了担保，还说，老冯是一心为公，为的是筹集善款，只不过是方法欠妥而已，这么着，她才没事了。冯佳新平安无事，我放了心，可是我的男人谢宝生深陷囹圄，我寝食难安，于是就萌生出了一个用钱买平安的想法，并将这个办法讲给了刘大水夫妇。刘大水说，凭宝生的身份，你花了钱，事也摆不平，就不如不动这个念头。冯佳瑞也说，挣钱不易，往外扔钱可快，扔了钱，也没有好的结果，又何必呢？迎霜，你可别犯傻，钱对你们来说，那就是命啊。你不想想，你没有工作，面临着又要生孩子，方方面面都得要用钱挡，你把挣到手的钱都给了他们，你还活不？我默想了一会儿，想到了钱对我、对未出生的孩子的重要性，不得不打消用钱营救丈夫的念头。刘大水最后说，好了，你一路也累了，歇会儿吧，我们走了，有事的话去找我们。我答应下，就把刘大水夫妇送出门外，再回到屋里，从墙壁上摘下谢宝生的相片抱在怀里，然后哇哇地痛哭起来。
独自熬过了一个多月，我的临产期就到了，这个时候，农村家里还不来人，我便开始呼唤宝生的名字，呼唤了一阵，只见一个男人来到了我的跟前。此人一脸污垢，一头长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了我神经一跳。
来人说，别害怕，我是宝生，我回来了。谢宝生笑着靠近我。
我瞪大眼睛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老天爷，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谢宝生说，别大惊小怪的，过几天就好了。
我的心境平静了些。
他开始端详着我的身体，一边说，你怎样，还好吗？
我说，到临产期了，肚子里的小东西在折腾呢。我一手抱着大肚子，一手摸着谢宝生的脸颊哽咽起来，宝生，你受苦了。
宝生很坚强，我一个大男人，受点苦没什么，还是说说你吧，现在去不去医院？
不急，今儿个生不了，你先歇会儿，我给你做点饭吃。我拧持着笨拙的身体，要照顾回家的男人。
男人说，你都成了这样，就别想着照顾我了，我不饿。
我看看钟表刚九点，就说，那你就先去洗个澡，理了发吧，顺便再请个假，就说我马上要生孩子了。
行，我去。撂下我，谢宝生就出了家门。
出去了一个多钟头时间，谢宝生回来了，头发短了，脸也白了，换了一个新人似的，眼神里迸发出了精神与活力。
我说，向你们主任请了几天假？
谢宝生不好意思开口，但不说也不行，就说，开始主任不给我假，我想不行，就给主任跪下了，不赖，跪出了两天。谢宝生习惯了低头，觉得下跪也不丢人，就嘿嘿地庆兴跪来的成果。
对于这种成果，我乐不起来，也不想说什么，只觉得宝生可怜。
宝生说，要不我再去给主任磕俩头，求他再给加两天。
我说，别费膝盖了，去接迎春吧！
谢宝生说，行，也只有辛苦迎春妹妹了。
第二天，刚把迎春接进家门，我的肚子就开始剧痛，好像孩子要降生。情况紧急，宝生和迎春赶紧把我送进了医院。医生给我做了一番检查，然后将我推入产房，一个钟头后，我产下一名女婴。
女婴一声哭啼，与人宣告她正式来到了不平坦的世界上。
孩子出生的第十二天，按照农村习俗，要做十二晌，迎春就提出给亲戚朋友发放请帖，到饭店大吃大喝一顿，以表示庆贺。我不同意，就说，咱们经济条件有限，不便大吃大喝，也不便叫人们来随礼。如果收了别人的礼金，等人家有了事，你还得还回去，那时有没有能力偿还，还是个未知数。我建议，大操大办搞庆贺就免了。谢宝生与我的意见一致，但还说出了另一层意思，孩子是资本家的后代，过于宣扬她的出世，就会引发政治人物的不满，尤其是我单位的王主任，他有可能要借题发挥，进一步打压我，以后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忽然想到了宝生的身份，以及他的处境，忙说，光是高兴了，不利的方面怎么没想到啊，引火烧身的事，咱们可不能干。而迎春依然按照乡俗说，要是在农村，家里添了人口，就得过十二晌，过满月，大张旗鼓一番。谢宝生说，迎春，这里不是农村，这里是你姐夫家里，你一嚷嚎，就得招来狼崽子，狼崽子是要吃人的。谢宝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风头来了，他抵挡不住恶势力的侵袭。迎春不言语了，乜斜着谢宝生，表现出对懦夫的不满。懦夫谢宝生承认自己无能，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孩子，纯属垃圾废物一滩。他生在了黑暗的家庭里，又处在了这样不公正的世道，不受人欺凌，不任人宰割，又能咋地？孙悟空本事大，还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呢，何况不如一介草民的谢宝生了。我说，宝生，你好不容易有了后代，按理说，应该照春儿说的办，可是办了又怕引火烧身；不办，就这么哑咕嘟下去，又觉得压制了孩子，有点对不住这孩子。谢宝生说，你怎么又把话扯回来了，那你说怎么办？我说，你看这么办行不？明天去上班，你顺便买一斤糖块，拿到单位分给大家甜甜舌头，小打小闹，多少放个信号，给孩子一点出希望，行不？谢宝生想了想，说，好吧，为了孩子有个美好的明天，我就冒冒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