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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春天到了，队长张爱国在地头上召开社员会议，专项讨论鼓窑事宜。李年父子首先发言表态，大队不让我们挣钱，我们不答应。社员们都齐声高喊起来，我们要挣钱，我们要过上好日子。
好，大家一条心，黄土变黄金，钱咱们挣定了。张爱国看到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无穷的力量就从心里迸发出来，我决定，顶风上马，大干一场。
干！我哥挺直了腰杆，决心跟随张爱国马首是瞻。
王白活又续上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干！
对，豁出去了，老梆兄弟和社员们都抱定了以死相拼的决心。
第二天，听到张爱国敲响了钟声，社员们都快速来到大钟下集合，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张爱国，张爱国冲大家说，从今天开始，动土鼓窑，争取在十五天内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全体社员齐声高喊。
好，张爱国轮视大家，说，从今儿个开始，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咱们男女老少一齐上。
动员令一下，人们积极响应，不大功夫，男女老少回家扛来了铁锨，背来了土筐，有的还推出了独轮车，我爹重新操起了瓦刀，李年也拿出了自己绘制的图纸，各路人马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开赴了主战场。
好家伙，生产队自古以来，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令人震惊的劳动场景，就是栽山药吃伙饭时，也不及现在声势浩大。在队长的带领下，社员们个个生龙活虎，高喊着震天动地的劳动号子，大干加快干，一筐筐，一车车肥沃的热土，不断向一快堆积，心目中的土窑很快就长出了雏形。
这时候，包队干部王娟骑着破车子来了，她发现这种场面后，心里先是一惊，而后震怒，闯到张爱国面前，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要造反啊？
张爱国仿佛没有听见她喊话，继续忙碌，社员们也一样，只顾埋头干活儿，对王娟不予理睬。王娟急了，说张爱国，你快喊大伙儿停下！
好，我喊。张爱国望望大家，扯开嗓子，王主任看望大家来了，大家加油干哪！
大家瞅瞅王娟，干得更欢乐了。
阻止不了群众的力量，气得王娟喘开了粗气，喘了几下，她猫腰捡起一把损害了的麦苗，心疼地说，张队长，毁了好大一片麦子，你这是造孽啊。
张爱国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是损害了点的秧苗，这不正在农业损失副业补嘛。
你补——你等着！王娟闯闯走了，一个钟头过后，她又重返劳动现场，和她一起来的有公社副书记，小秘书，大队有臧桩子、臧保江，另外还有大队民兵臧朝和李铁棒。臧朝和李铁棒手里紧握着绳索，气势汹汹，亮着绑人的架势。
瞄瞄民兵手里的绳子，再瞅瞅大小干部愤怒的面孔，张爱国不得不上来赔笑，并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挣俩钱儿，让困难的社员娶上媳妇，让焦头烂额的队里活泛活泛。
你活泛个屁！臧桩子指着地上毁坏的青苗，你这是犯罪，这是严重地破坏农业生产。
公社副书记叉着腰，瞪着火眼金睛，命令张爱国，你立马停工，恢复地貌，保护青苗！
张爱国咬咬嘴唇，不向社员们开口发令，社员们照干不误。
臧保江逼到张爱国跟前大声怒吼，张队长，你敢抗拒公社的指示吗？
张爱国冷笑一下，表现出临危不惧的英姿。
臧桩子一呲牙，命令民兵，臧朝、铁棒，拿绳子捆了他！
民兵靠近了张爱国，张爱国嘿嘿一乐，以示蔑视绳索。
李年上前，说，要绑人，都绑走吧，都绑走了，大家伙儿就有饭吃了。
公社小秘书看着李年，你个老家伙，拿群众来威胁革命干部，别忘了，蛤蟆豆子（蝌蚪）再多，也顶不翻大船。
顶不翻，也得顶。李苗挣钱不动摇，上前硬呛了公社小秘书一句。
公社小秘书不言语了。
六宝上来也要顶撞领导，王娟说他，六宝，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去！
六宝回到了众人当中，与大家一起继续毁苗挖土。
臧桩子火了，踹了民兵一脚，他妈的，还愣着，快把队长狗日的跟我绑了！
要动真格的了，社员们心齐都围拢上来，要替队长说话，臧保江甩手啪啪扇了六宝和王白活的耳光子，他姥姥的，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造反，我他妈的弄死谁。
震慑奏效，社员们退让了，也老实起来。我爹看看手中的瓦刀还在手里握着，急忙埋进了土里，掩藏了罪状，以免被抓住犯罪证据，新账老账一起算。李年发现我爹自保，他也有了顾虑，急忙把手里的鼓窑图纸掖进了裤腰里，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溜达在一边。不幸的是，他的举动被臧朝发现，臧朝逼到他跟前，一把将图纸从他裤腰里给薅出来，撕成了碎片，扬在了天上。图纸主人心疼得什么似的，却敢怒不敢言。李苗忍不下这口气，上前就照着臧朝的脸上猛擂一拳。臧朝摸摸受伤的鼻子，看看满手是红，一咬牙，转身从地上抄起一把铁锨，迅速举起，而后发力，向李苗头顶劈下。李苗眼快，躲闪及时，没遭受血光之灾，不过他还要以牙还牙，拔来戳在地上的铁锨，要跟臧朝拼杀。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大家都很恐慌。公社干部没领略过这种场面，临近险情，连连后退，唯恐伤着了自己。臧桩子不怕，土豹子一个，冲到刀刃底下，制止道，都给我住手，他妈的，都把家伙扔下！臧朝首先服从，然后李苗也压着怒气照办了。臧保江见李苗手里没了要命的武器，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并下责令臧朝和李铁棒，把狗日的李苗兔崽子绑了！于是三个人共同下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李苗制服，绳子上了他的胳膊，年轻气盛的李苗服帖了。臧桩子命令，把李苗押回大队部，等候处理！李年要上前解救儿子，被臧保江杵了个趔趄，你老实呆着，不然连你个老家伙也捆了。李年傻了眼，站在一旁流了眼泪。张爱国不能袖手旁观，安慰了李年，又去面对臧桩子，臧书记，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副队长吧，带走他要影响农业生产的。不行，必须严惩！臧桩子话后望望公社领导。公社领导赞成臧桩子的言行，点了头之后，冲满地的人说，枪打出头鸟，大家不要慌，不要紧张。上边不让你们鼓窑，你们不要闹情绪，有怨恨。咱们的粮食还不够吃，搞农业生产，才是正道，希望你们向先进学习！
一帮人押着李苗要走，社员们不服，端起铁锨，要犯上抗争。臧桩子吹胡子瞪眼，说，你们想干什么？吃了豹子胆啦？气急了我，全把你们扭送公安局。大壮，你他妈的，还不把铁锨给老子放下，你个破光棍儿，想跟老子动武是吧，来冲老子脑门儿上铲，我倒看看你狗日的胆量。
我哥一经刺激，怒火澎地窜到头顶，双臂端着铁锨就照着臧桩子头上铲去。臧桩子后撤，我哥直追。我哥后边，是紧撵着的臧保江和民兵，民兵扬起绳套将我哥脖子套住，然后猛勒，我哥差点给勒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老实了。
张爱国上前看看我哥，问，大壮，怎么样？
我哥没说话，呱唧呱唧眼睛，害怕了。
张爱国见状，马上命令大家停了工。
李年近到张爱国跟前，说，李苗被他们绑走了，怎么办？
张爱国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大队部先护着点，随后我就到，想法子救人。而后望向大家，有苦难言，眼睛就潮湿了。
土窑夭折，挣钱的美梦化为了泡影，社员们想哭，张爱国宽慰了大家，让大家忘掉今天的不愉快，第二天接着下地去除草。
除草时，社员们还在回想鼓窑的情形，尤其是一想起李苗的大无畏精神，都对他赞不绝口。而王白活除了夸奖英雄之外，还用心编出一句顺口溜：队里鼓窑，毁了点青苗，大队不干，公社也不饶。日后，人们边嚼渣饼子，边重复此话，而且是重复一次，笑上一次，直到生产队散去，碗里天天有了白馍馍，真正过上了好日子，才把王白活的顺口溜渐渐忘在了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