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大地复苏,麦苗开始吐绿生长,这个时候,只要牛小华将浇水工具和化肥弄来,满足了麦苗的渴求,到麦收季节,社员们的粮缸定能满起来。而牛小华却迟迟未动,电动机、水泵和化肥,连个影子也看不到,社员们急了,也气愤了,开始骂爹骂娘,一连骂了几天无果,又开始围攻队长张爱国,向他讨要说法。张爱国脑袋嗡嗡作响,嘴上也急出了燎泡,问我爹怎么办?我爹说,张队长,你已经跟俺们女婿面对面
谈妥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和我们全家人可不想再插手了,你看把我们牵扯的,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张爱国认为我爹说的有道理,本来属于集体的事情,干吗老是拉着人家不放呢,跟临死前还拉着一个垫背的似的,确实也有点不像话了。这样张爱国放下了俺家,决定另派他人火速进城去找牛小华。派到李苗头上,李苗推辞不去,原因是,他嫌牛小华高傲瞧不起农村人。又派光棍儿王白活动身,王白活说,他从来没进过城,进城就得转了向,再回不了红星大队这个老窝,到那时候,谁负责。光棍儿惜命,不肯为集体分忧出力,张爱国气恨交加,但也拿他没办法。派谁谁不愿去,张爱国正发愁时,六宝自告奋勇情愿出马。六宝有点厨师手艺,总想到外面跑跑看看,会会高手,请教一下,用来提高自己,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不想放过。遵从了他的意愿和爱好,张爱国就把他做为了进城的理想人选,并把牛小华的厂址告诉给了他,让他一大早就起程了。到了傍晚,张爱国见他从城里回来了,忙问他情况怎样,他高兴地说,牛小华对我非常热情,晌和请我下饭馆吃了一斤饺子,饺子味道美极了,还是大城市里的厨师手艺高,本想会会厨师,厨师不理我,可惜了。他啰啰了一摊题外话,张爱国要的不是这些,就又追问他,化肥一类的事情,牛小华办得怎样了?六宝说,我问牛小华,他没作答复。张爱国说,你真是个吃菜货!指望谁都不成,气死我了。时过两天,他又要派人进城,但瞅着谁都不好使,不由地懊丧起来。李年说,别发愁上火,也别怪罪谁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张爱国说,好,我亲自出马。他把队里的事务交给副队长我哥,自己骑上车子就日日地进了城。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到了家里,进屋就勾躺在炕上流开了眼泪。
王丽珍站在地上,瞅着他的惨状,说,大男人变成了这幅熊样,到底怎么啦?
……完了、完了,我算是栽死了。张爱国在炕上痛心地翻滚着,好像活鱼被煎。
王丽珍说,你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成这样了?牛小华到底把你怎么了?
张爱国翻了一下要死的白眼,说,他兔崽子把我给坑苦了。
王丽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问,是不是他卷着队里的钱逃跑了?
张爱国说,跑什么呀,他给掐进学习里改造去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他犯了什么?
张爱国解释,是这样,我到他们厂里,先见到了业务科胡科长,他说昨天中午下班的时候,牛小华趁财务室没人,撬门要偷钱时,被厂里的保卫人员当场抓获,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狠批了一顿之后,就把他押进了学习班。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他这么大胆啊?王丽珍惊诧不已。
张爱国说,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就傻了眼,觉得队里的希望没了。那个姓胡的科长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到他们厂长面前,让我反映情况。厂长听明白后,说,牛小华是一个普通职工,根本就没有能力购买紧缺物资。拿了生产队里的钱,谎说购买计划外物资,纯属欺诈。厂长还说,让咱们赶紧上告法院追回脏款。
王丽珍说,款还能追回来吗?追不回来,你这个好心的队长就算是背上黑锅了。
张爱国拍拍脑门子,唉,这都怪我呀,当初我真是昏了头,干吗做这拉脓卧血的事啊。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做出的事,也改不了了。哎,我问你,小华的事,村寒他们知道了不?
迎霜还没给他们捎回信来,可能还不知道。
那就快去告诉他们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急着告诉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赶快去大队部向臧书记汇报这紧急情况,让他采取措施保护我,不然我就得给社员们剥了皮。
王丽珍神情紧张起来,是是,快去,快去!
张爱国急忙从炕爬起来往大队部走。见到臧桩子,他浑身颤抖不止,得得着牙齿把事情述说了一遍。臧桩子听后,顿时火冒三丈,拍桌子瞪眼,大发雷霆,张爱国,张队长,瞧你唱的这一出!
张爱国心苦无语。
臧桩子又拍响了桌子——告,到法院去告,一定得法办了姓牛的。
法办牛小华,张爱国脑海里掠过一丝顾虑,就说,臧书记,咱们还顾及村寒和城里刘大水的面子不?
臧桩子说,村寒算个狗屁啊,不理他,那个城里的刘大水我也通过公社书记打听过了,他不是什么官,也不用顾及他的面子,他没面子。必须把社员的血汗钱追回来。
张爱国心里突然打足了底气,说,对……追回来,给社员们一个交代。
大队研究一下方案,看怎么向法院状告姓牛的。
张爱国要离开大队部,臧桩子说他,张队长,你也别躲干净,回去要深刻反省自己,准备向大队党支部和小队社员们作深刻检讨!
是是,我是罪人,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这样定格了自己,他又觉得自己冤枉,伸冤说,我纯粹是为集体好过,为社员们吃饭着想,可结果弄了个猫叼尿泡不算,还惹了一身骚,我真是冤啊。
臧桩子说,大队知道你冤枉,可事情毕竟是你一手操办的,你能推掉责任吗?
张爱国想了想,争辩一句,责任我可以承担一半,因为当初的酒桌上,不是我一个人。
臧桩子瞪起蛋子眼,说,我和藏公安是参与了此事,不过那是给你蛊惑的。到了这节骨眼上,你要拉垫背的,行不通,你必须给我顶雷!
张爱国头上的屎盆子掀不下来了,眨巴眨巴大眼睛,挤出泪水。
臧桩子怜悯他说,爱国呀,你有苦衷,我知道;可你不认罪,不深刻检讨,怎么平息众怒?众怒不平息,社员们定要起哄造反,事情闹大了,公社就得追究根由,追究到你头上,给你上纲上线,你受得了吗?
——受不了,张爱国害怕了,臧书记,你得保护我呀。
那当然了,不过大队也得看劲使劲,如果真的给你使不上劲的话,你也得吃点苦头。
好吧。张爱国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心里七上八下如同刀绞一样难受。
王丽珍安慰他,别怕,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咱们没坑没贪,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臧桩子要我顶雷呀——
凭什么,牛小华才是罪人呢。让大队告,告牛小华,咱们大力支持。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制裁了牛小华,才能洗清我的罪名。
王丽珍说,牛小华个兔羔子,耍心眼玩弄人,必须制裁他,叫社员们出口恶气。
对,谁坑害社员们们,谁没有好下场!
王丽珍忽然想起深陷城中的我,就说,迎霜怎么办,她是无辜的,又有重重的身孕?
张爱国心想,如果剿灭牛小华,必定伤及无辜。一个可怜之人刚刚获得新生,却很快又要遭到灭顶之灾,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啊。
怎么办?王丽珍说,你快去把情况告诉村寒他们,想法子把迎霜接回来吧。
张爱国暂且放下了自己的安危,急匆匆来到俺们家里报告险情。
得到不幸的消息,只有迎春为之落下了几滴眼泪,我爹我哥和我娘心境都很平静。
我爹说,爱国兄弟,小华的事情,大队小队看着处理吧,怎么着俺们也没意见。小华他是自作自受。
那迎霜怎么办?张爱国说。
明儿叫大壮和迎春把她接回来。我爹可以放弃女婿不管,但不能把女儿扔在城里。
我娘说,迎霜接不得了,她肚子那么大了,就要“上炕”,还是让迎春去伺候她吧。等她过了满月,再往回接。我娘考虑到现实问题,深知大肚孕妇不能长途跋涉,就让我爹改变主意。
我爹说,也好。
张爱国又提醒道,把迎霜接回来,就别让她再回去了,城里人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