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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吃过中午饭，趁社员们都在家里的时候，大队民兵将我和我哥推出大队部开始游街。游街队伍前面锣鼓开道，锣鼓队后边是我和我哥架着单轮车推着脏物，我俩胸前还挂着写有贼字大牌子，臧朝和李铁棒手持木棍押着我俩前行。一队学生紧随其后，高喊革命口号，烘托政治气氛。游街队伍轰轰烈烈，观看的人群沸沸扬扬，使整个村庄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场面。在锣鼓喧天和口号之中，人们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愤怒责骂，不时还冒出人来向我和我哥身上喷吐沫，投杂物，甩臭屎。
跟在游街队伍旁边的张爱国，看着我和我哥受辱严重，就恳求游街总指挥臧保江，臧公安，这街游了多半个村子了，够他们丢人的了，快收兵吧！
臧保江说，正处于游街高潮阶段，怎能收兵呢？
张爱国见机行事，偷偷摸摸地给臧保江衣兜里塞进一包上等香烟，贿赂他尽快解散游街队伍。
得到好处后，臧保江僵强硬的态度缓和下来，不一会儿，他便宣告游街行动结束，赃物由民兵带走，放我和我哥回了家。
我哥垂头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而我趴在炕头上嚎淘不止，妹妹迎春守在我身旁，也跟着掉眼泪，我爹和我娘作弄着伤感的五官不住地哀叹，觉得眼前没了活路。
这时候，队长张爱国和妻子王丽珍来了，安慰我们一家人说，事情既闹到这个地步，就想开些吧！
我爹唉叹一声，说，——叫孩子当了替罪羊，对不起他们哟。
张爱国说，都怪我糊涂，把你拉下了水，末了让孩子们受了淹。
我哥抬头怒视着罪魁祸首，真想对他拳脚相加。
我爹急忙劝说，大壮，你不能打你叔。
我哥哎呀一声，蔫了。
我娘说，事已至此什么也别说了，接受这次血的教训吧。
张爱国说，也只能这样了，咱们重新做人吧。
唉——我爹叹出一口气，问张爱国，后晌下地干什么活儿啊？
张爱国说，后晌你们都别出工了，我准你们半天假恢复一下元气，明儿再跟社员们一块下地劳动吧。
我爹同意张爱国的安排，也行，那就先避避风头。
张爱国两口子欠意地离开了，不一会儿，邻居突然跑进我家给我爹娘报信，说，外边来了一辆吉普车，是不是公安局来抓迎霜和大壮啊，快躲躲吧！
我爹瞪大了眼睛，觉得更大的灾难来临。我娘哆嗦起来，一边还说，我的娘哟，他们还不放过咱们哪。
我爹说，我出去看看，你快叫大壮和迎霜藏起来。
我哥钻入了铺板底下，我藏进了厕所。
我想，这样躲躲藏藏活着有什么意思，干脆一头扎进大粪坑里死了算了。望准死路，正要对自己下狠手时，忽然听到我爹在院子里喊，快出来吧，迎霜大壮，来人是城里的你刘大大，他看望咱们来了。
我松下一口气，从厕所里出来，看到刘大水皮肤白晰，面容和蔼可亲，个头跟我爹一般高，不胖不瘦，身穿绿裤白褂，上下很精干，手里拎着酒和点心之类的礼物。眼前的一切，使我彻底打消戒备心理，急忙上前亲近刘大水。等俺们一家人都围拢上来，接过了刘大水的礼物后，我爹开始指着家人一一介绍，这是我的糟糠，迎霜她娘，这是我儿子大壮，这是俩闺女，大的叫迎霜，小的叫迎春。
好好，都挺好，刘大水笑着分别认识了俺们。
我娘说，大水哥，一路很热吧，快进屋！四下看看，没发现司机，又说，司机呢？也叫他家来进屋来吧！
刘大水自豪地乐乐，我就是司机嘛。
呵，你还会开汽车啊？我娘很羡慕刘大水的本领，同时觉得他是个奇才人物。
刘大水不以为然，笑着说，这没什么，从前当过汽车兵，学会了开汽车，一辈子忘不了。
好好，进屋！我爹又说，大水哥，你瞧我这寒酸的破房子穷家当，让你见笑了。
刘大水说，见什么笑，见笑我就不看你来了，也不结交你这朋友了。农村里都穷嘛，谁家里不是这个样子，都这个样子了，还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总归一句话，农村落后嘛。
我爹自惭形秽地摸起了脖根轴子，赶紧承认，是是。
我娘苦笑笑，说，没法子的事情，生在这土坷垃上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瞎糗了。
进屋坐下后，我爹拿来一家人通用的毛巾给大水擦汗。刘大水不嫌弃毛巾脏，有异味，接过来就在脸上抹和，还要求喝一瓢凉水解解渴。
能和我们家融为一体的人，就不是外人，我和我哥极为尊敬城里的刘大水，并给他舀来半瓢凉水，让他喝下。
刘大水把砸吧咋嘴，说，农村的水真甜。
得到城里人的一点称赞，俺们心里很美，脸上很光彩。
刘大水高兴地看着俺娘儿们，说我爹，村寒兄弟，你儿女双全，有福啊。
我爹嘿嘿，我娘却说，有臭豆腐。
臭豆腐也是福嘛，我爹开了句玩笑，之后问刘大水，水哥，还没吃晌和饭吧？那什么，他娘，快给刘哥弄饭！
刘大水阻止我娘说，不必忙活了，来时我已经在家吃饱了。
我爹说，水哥，到我家里来，难道我还管不起一顿饭吗？
管得起，管得起。刘大水说，下次来了，一定在你家里吃饭。
行，我等着。我爹说，水哥，自打咱俩分手后，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
一样呗，我也想你呀，好几次做梦都梦了咱俩在海河上说笑的情景。
我娘说，水哥，你照顾村寒，俺们全家人谢谢你了！
刘大水不接受我娘的客气话，就说，讲谢，咱们就远了。
我爹忙说，那是那是，大恩不言谢。水哥，有用着我的地方，只要说句话，我立马冲上去。
刘大水笑着说，村寒老弟这么爽快，我真高兴。
我爹也乐着说，大水哥，家里有活儿，你说话！
刘大水说，好好，我来就是请你去干活儿的，砖、水泥、沙子和木料都准备好了，在我院子里盖两间小配房。
我爹说，盖两间小配房，那是小菜一碟，过了麦收，我带上大壮就去动工。
刘大水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在城里给迎霜找了个对象；迎霜，你乐意不？
我忙说，乐意，乐意，就是给我找个拐子瘸子，我也乐意。
刘大水说，瞧你说的，你长得这么漂亮，伯伯怎么能给你介绍一个残疾人呢。
我娘说，健康人更好。水哥，你费心了。
刘大水说，这不算什么，迎霜就该嫁到城里去嘛。
听到城里人对我的肯定，我有点自豪了。
我娘说，迎霜做梦都想嫁到城里去呢，你看看，想城里都想成什么样子了。
刘大水乐了，说，可以理解，年轻人嘛，就得往高处奔才行。
我爹说，大水哥，你救了迎霜这闺女哟，闺女总算有了活路。闺女，快给你恩人刘大大跪下磕头！
我立刻就双膝跪地，紧接着要磕头时，刘大水急忙上前将我扶起，并说，下跪磕头的，这是干什么！伯伯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嘛。
我爹说，那就别磕头了，一辈子记着你刘大大的好就是了。我答应下，起身便站在了刘大水身边。
刘大水冲我笑笑。
我娘说，他大，那你就说说男方的情况吧！
刘大水说，小伙子叫牛小华，今年二十九岁，个头跟大壮差不多，长得也挺精神，在印刷厂当业务员，长期工。
好好，不错。我爹激动地说，一个穷农村的闺女能攀上城里的长期工，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我娘担心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没有好结果，就特意问刘大水，牛小华的父母同意孩子从农村里找媳妇吗？
刘大水说，这孩子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父亲和我是最亲密的战友，得绝症临走时，把孩子托付给了我，让我给他操心成家立业，我满口答应了。在海河上的时候，听村寒老弟说过，家里有一个闺女，长得挺好看，我就记下了。从海河工地上回城后，就问我战友的儿子，愿不愿意从农村找象，他说愿意，这不，我才决定了牵这条红线的嘛。
迎春只怕我上了全套，就疑问刘大水，他怎么不找城里的姑娘啊？
刘大水说，开始他是想找城里姑娘的，也谈了不少，结果都没能谈成，原因就是，他没有父母，家庭人员不全，另外就是他懒散点。你们也考虑考虑，同意呢，就接着往下进行，不同意呢，就拉倒。
我马上说，不用考虑了，我同意。
看我答应的很爽快，家人没再没提出异议。
刘大水说，好，这就好办了。他的相片我带来了，你们都看看吧！
接过牛小华的照片，我深情地看了两眼，觉得人长得精神帅气，中我心意。接下来我要把照片递给我爹娘过目时，迎春手快，乐着就把照片抢到了她的手里，欣赏了一刻，她兴奋地说，嘿，小伙子真是不错。娘，你看是吧。
迎春把牛小华的照片递给我娘，我娘用心看过之后，满意地又交给我爹审视，我爹花眼了，把照片放出老远观看了一番，说了声行，转手就递给了我哥。我哥接过照片来端详了一下，说，还行。你们有话接着谈，我到外边去看看，别叫孩子们划害了刘大大的小轿车。
刘大水看着我哥的背影说，我看大壮怎么不大高兴啊？
我娘说，他见妹妹要迈过他去，心里可能有点想法。
刘大水担心俺们全家人的和睦，不得已就想牺牲了我的利益，还说，千万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呀，要不这事情往后拖拖再说吧。
我往望着刘大水，心里哭了。
我爹想了想，说，兄妹俩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心里都着急。按理说，应论资排辈先大后小，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不易做到，我看还是谁遇到合适的谁先谈吧，你说呢他娘？
我娘为难地说，要让迎霜等着她哥吧，迎霜又不小了，她哥娶不上，也就把她给耽误了。再说，让迎霜错过了这个机会，也太可惜了。
屋里的人们正处于两难时，我哥回来了，说，你们别考虑我，娶不上媳妇是我没本事，我不能耽误了迎霜。迎霜，你就答应了刘大大吧。
我想答应，可我没有开口，因为我看到了我哥这座高山在我前头挡着，我没有勇气飞越过去。亲情和婚姻发生了冲突，我该倒向那一边呢？倒向婚姻，我进城去享福，我对不起我哥，到向我哥，我就等于放弃了离开农村的机会，两难中，我淌下了伤心的热泪。
我哥赶紧说，迎霜，先顾你自己吧，哥不怪你。
刘大水也说，就让迎霜先走一步吧，她进城的机会恐怕不多。
我爹想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狠心，说，就这么着吧，先让迎霜结婚。
我娘看看失落的儿子，又叮嘱我，迎霜你记住，嫁到城里后，别忘了你哥。
我答应，忘不了。
见我表了态，事情有了定局，刘大水说，牛小华的大致情况你们已经知道了，照片也看过了，村寒兄弟给我盖房子去了再看一下真人，要是没意见的话，就让迎霜进城跟小华见面谈谈话，你们看怎样？
我爹望望大家，最后拍了板，行。
刘大水急着要回城，俺们一家人本想留他再多歇会儿留不住，就将二斤绿豆和二斤芝麻做为土特产给他带上，并万般热情地送他出门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