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我爹说,家里再苦再穷,也得把大儿子的婚事办得红红火火,这叫不蒸馒头争(蒸)口气,要给全村社员和大队干部们看看,咱们这个家庭里,也有欢天喜地的时候。
我娘说,办喜事,没钱怎么办呢?
我爹说,拉饥荒呗,谁家办事不这样。
我娘把借钱的重任推给我爹,还说,你是当家的,钱你得去张罗。
我爹拧起眉毛,开始寻思借钱的渠道,首先想到了张爱国,就来向张爱国伸手,张爱国慷慨解囊,借给我爹二百,然后是街坊四邻,让街坊四邻凑了二百,还不够,我爹又来找光棍老里支援,老里把所有积蓄抖落给了他。
觉得办喜事所用的钱充足了,我爹开始忙活起来,打扫卫生,整理院落,将屋里屋外拾掇的干干净净。到了大喜之日的头天下午,帮忙的人们陆续来到,张爱国全盘指挥,让人粘贴对联,派人四处摘借桌椅板凳,又令专人借来一台收音机,把收音机放开音量,高唱革命歌曲,一阵雄壮的歌曲之后,调台又唱开了样板戏。六宝一边随着戏匣子唱“打虎上山”,一边急抓抓地盘炉灶。闲下来的人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嬉耍的孩子们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婚前一派喜兴,一派吉祥。
第二天一大早,人马三奇各自忙活起来,伙夫生炉架锅,六宝上案操刀,开始煎炒烹炸。九点多钟,姑姨娘舅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随后乡亲们也陆续前来吃席贺喜。李苗、王白活,还有老梆老皮等五六个人凑份子买了一床红色被面也来献礼捧场。张爱国差人将红色被面展开悬挂在房檐上,用以烘托喜庆气氛。伙夫从锅炉上摸了一把黑,给我爹我娘打了花脸。在人们的一片欢笑声中,张爱国近到我爹跟前笑了一下,问,你家亲戚和还有乡亲们?
我爹轮视一番到场的人们,说,就差饲养员老里和大队干部们了。
张爱国说,昨个夜里你不是告诉大队干部了吗,他们怎么回答的?
我爹说,他们要研究研究再说。
那是推辞话,这时候没来,就是不来了。张爱国对大队干部不抱希望了。
我爹说,昨个告诉老里哥时,他说落不下他的,怎么还不见他人影?
他是饲养员,得先给牲口吃上,他才能吃呢。张爱国看看开席时辰已到,说,不等了,开席吧,开席!
厨师六宝和跑堂的开始紧张起来,各桌酒菜一起上,供大家吃喝。张爱国乐着向大家说,今儿个是大壮的大喜日子,都甩开腮帮子,吃吧,喝吧!
见人们大嘴马牙地都吃将起来,张爱国就领着我哥和梅花开始走近酒桌,分别给客人们敬酒,酒敬完毕,我哥和梅花回到了屋里。
这时候饲养员光棍儿老里来了,我爹忙迎上去说,老里哥,你怎么才来呀?
刚喂上牲口,老里看看大家都吃得像槽上的牛马,不由得笑起来。
张爱国拉他上了桌子,说,你就坐在王白活身旁吧,别着急,慢慢吃,慢慢喝。安顿下光棍儿老里,就到一边抽烟去了。
一个钟头过后,大部分客人吃饱喝好后纷纷散去,而王白活李苗他们这一伙人还再谗毛头一般继续喝酒,两瓶酒喝完又要了一瓶,结果三人喝醉,两人喝倒,一个人还坚持着摇晃走路,但眼神迷惑,已不认爹娘。光棍儿老里虽也喝多了,但他神智清醒,不用搀扶自己便走回了他的牲口棚。其他烂泥一样的醉汉,张爱国差人把他们抬走后,热热闹闹的喜事宣告结束,家里也暂且安乐下来。
晚上,看媳妇、逗媳妇的大人小孩儿们像赶集一样涌来,当场便吓坏了我爹和我娘,他们唯恐人多手杂把梅花给逗哭了,让一个外地人蒙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爹冲大家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要文逗,不要武逗。媳妇是外地人,不习惯咱们这里的乡俗。
我哥也忙于解释,并挡在屋门口不让人们挤崩了屋子。可是王白活和李苗却强行把我哥拉到一旁,然后就向躲在炕头上的梅花冲过去,嘻嘻哈哈地要摸梅花的大腿。保护嫂子的迎春奋力把俩人搡到一边,不让他们靠近梅花。而梅花像身经百战的老兵,大战来临了,仍然神态自若。
光棍儿王白活嬉笑着,还想动手去摸梅花,站在屋外的我爹看到后就说他,王白活,你比大壮年龄大,又是队长,别没大没小的。
王白活说,头三天里逗媳妇不分大小,你个老公公瞎掺和什么?还有迎春,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离开!一边哈哈,手又要伸向梅花。
梅花缩在炕里头,双眼紧盯着光棍儿伸来的大爪子。
迎春不让王白活得逞,拿起扫炕笤帚就照王白活的黑手上狠狠地挷了一笤帚疙瘩,疼得王白活当即喊了一声娘,紧接着馋手就缩了回去。李苗见梅花身边的堡垒森严不易攻破,就小声对王白活说,逗不上媳妇算了,撤,半夜里再来听房吧。
李苗拉着王白活笑叽叽走了之后,没人再跟梅花动手动脚。梅花松开一口气,就叫我哥拿糖果给守规矩的人们吃。我哥答应下,就照梅花的吩咐,每人分给一块,见人们放进嘴里很香甜,他说,你们媳妇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散散吧,俺们一整天还没消停呢。
听了我哥的一番苦诉,人们理解又同情,嘴里含着甜糖,享受着口福便陆续离开了,把一个美好洞房花烛夜留给了我哥。
夜深人静了,在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野牛般的我哥便在梅花身上疯狂地耕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