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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三
走出厂院大门，我爹说，事情办妥了，咱们回家吧。
张爱国说，回家不急，在城里大街上转转，开开眼再走。
我爹说，城里除了高楼、小汽车，就是人，没什么稀奇的。
敢情你当黑包工时到大城市开过眼界了，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听我的，陪我转转。
张爱国恋城执着，并且抱有探求未知世界奥秘的强烈愿望，我爹就顺从了他。
俩人骑上自行车，在街上漫游起来，游来游去，就游到了最繁华的裕华大街上。进了这条街，他们小鱼一样顺着人流，贴着右边行驶。张爱国只顾仰望大街两旁耸立的高楼大厦了，不料他的自行车却撞到了前边的自行车屁股上。被追尾的人正是牛小华的赌友李青歌。李青歌身边是王红仁，他也受到了撞击。他们不认识张爱国和我爹，觉得两个土老憨好欺负，就迅速下车冲农村人发怒。张爱国急忙道欠，说对不起。李青歌说，对不起顶屁用。上手就扯了张爱国一个大嘴巴子。张爱国双眼突冒金星，却敢怒不敢言。我爹不甘势弱，上前就跟打人者理论，你怎么动手就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们，谁让你们长着鸡巴眼睛是撒尿的呢。王红仁冲我爹发威，你再说话，连你一起臭揍，臭老憨！
在威吓面前，我爹没有害怕，心想，他们是俩人，他和张爱国也是一双，一双庄稼汉子有铁骨钢拳，还打不过两个黄毛小子吗？于是就握紧拳头，对张爱国说，不怵他们，跟他们豁出去了。
张爱国把满嘴黄牙咯吱一咬，眼里就喷出了复仇的火焰，一场城乡人之战即刻就要暴发。
两军对峙之际，路人纷纷停下来围观，有的动嘴劝解，更多的人是看热闹。张爱国决定给他们看，出拳就朝李青歌的头上猛擂过去，而李青歌躲闪迅速，并来了个顺手牵羊，使张爱国趴在地上吃了屎。我爹奋力冲上前，及时拉起张爱国，然后就要与城里人拼杀。围观的人们一看我爹不是等闲之辈，担心他一出手，王红仁和李青歌肯定要大吃亏，于是，城里人袒护城里人，涌上前去就拦偏架，特意阻止我爹的行动。我爹一时动弹不得，张爱国要动手还击，却又挨了王红仁一个嘴巴子。张爱国给打懵了，原地划开了圈。生死关头，一个戴近视眼镜，身体削弱的清洁女工冲进人群大声喝道，住手，不能欺负乡下人！
李青歌给清洁工解释，冯老师，不是我们欺负他们，是他们不长眼睛撞了我的车子，还给我耍横。
清洁工说，别说了，乡下人进城，头脑有些发懵，犯点错也是难免的，算了算了，都忍忍吧！女清洁工是王红仁李青歌中学一年级的数学老师，被打成臭老九之前，她十分关爱这两个学生，热心帮助他们不断上进，被迫离开教师岗位不久，这两名学生也就辍了学，混入了复杂的社会。如今师生遇到了一起，他们依然还念着从前的师生之情。有这分情意做基础，女工说话就像个长者。
在长者面前，李青歌和王红仁笑了笑，而后骑上车子便走了。而我爹和张爱国仍原地未动，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心地善良的女清洁工，十分感动地说，这位好心的大妹子，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女工打量着乡下人，说，你们进城是串亲，还是办事？
办事，我爹说，给俺们女婿牛小华送钱来了。
你说的牛小华是不是在红旗印刷厂工作？女清洁工看着我爹的眼睛猜测。
我爹说，就是，你们认识？
认识，前些日子他还给我家送去了一个菜橱呢，人挺好的。女清洁工又冲我爹说，你就是村寒大哥吧？我叫冯佳英，我姐夫刘大水经常夸奖你。
我爹觉得脸上很光彩，笑着说，刘大水是我的好朋友，我闺女嫁到城里来，就是他的媒人。大水哥，好人哪！
咱们大家都是好人，冯佳英痛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时，张爱国自报家门，妹子，我叫张爱国，跟村寒是一个队的社员，关系非常好。
看出来了。冯佳英说，没事的话，你俩就回家吧，别叫迎霜等急了。
俺哥儿俩不打算进家门了，转转就回去。张爱国看看我爹，我爹点点头。
冯佳英说，那好，你们就接着转转吧，注意安全，我也该忙去了。说后，就离开我爹和张爱国，到一旁捡路上的垃圾去了。
我爹和张爱国也急忙离开了是非之地。走出一截，我爹后怕地说，这回要不是大水的小姨子相助，咱俩就倒血霉了，再说严重点，一百多斤就撂在城里了。
张爱国愤愤不平地说，没想到，城里人真豪横，真厉害。有朝一日他们到了咱们那一亩三分地上，我非砸出他们的屎尿来不可。
我爹说，别说那不着边际的话了，人家什么时候也走不到你那穷乡僻壤。咱们接着往前走吧，看，前面那座楼房更高，更好看。
前面的景致再迷人，张爱国也不急着瞎闯了，压着性子推车慢步走着，可没走多远，后边急速上来的自行车却猛地撞到了他的身上，也算是追了他的尾。他不慎冒犯了城里人，挨了两个嘴巴子，这下城里人冲撞了他，他就想狠狠教训一下城里人，也耍耍一个粗壮社员的威风，他学着李青歌的口吻向那人擂出一句，你的眼睛是撒尿的！听到辱骂，那人瞪出了眼珠子，先是出拳给了张爱国一撇子，然后说，你他妈的有破车子不骑着，人、车在人行道上挡着，你他妈的不知道靠边啊！张爱国看看人行道，再瞅瞅自己的位置，原来是自己错了；走错了路，就挨打吗？他不服气，要对行凶人以牙还牙。我爹赶紧拦住他 ，说，打不成狐狸，再惹一身骚不值，咱们还是忍了吧。张爱国听劝，势单力薄的他没有出手，只是冲强悍之人呲呲牙了事。那人还算大度，没再跟他计较，上车子走了。
张爱国作弄着脸说，今儿个我这么倒霉啊，真是放屁砸了脚后根，出气扇了舌头。
嘿嘿……我爹笑了，咱们牛蹄子踏马路，不适应嘛。
不在王八城里转了，回家，张爱国受挫要打道回府。
我爹不愿让他带着坏心情回去，忙劝解加鼓励，别呀，好不容易进趟城，再多看看，前边是一个大商场，咱们进去逛逛吧，看里边尽卖什么新鲜玩艺儿，回去以后，也好给社员们有话说呀是不是？
张爱国说，那就听你的，进去看看。
俩人将自行车放在存车处，然后就瞪大渴望的眼睛，走进了这家红星商场。商场里吃、穿、用的货色齐全，前来购物和游玩的人们熙熙攘攘，嘈杂一片。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们逛完了一层，又逛第二层，接连又来到第三层，层层热闹，到处都有可开心的人和商品。都欣赏过了，张爱国也累了，同时也有了尿急迫要解，就问我爹，哪里有茅厕？我爹嘻笑着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有厕所的地方有。
别开玩笑，我实在憋不住了。张爱国就问一个顾客厕所在哪里，顾客摇摇头，挤上前去打听售货员，售货员忙得不可开交，不给他对话，后来去寻问一位胸前挂着“改造”牌子的男保洁工，才得知厕所在四楼。
四层楼是商场后勤人员办公的地方，在楼梯口放着顾客止步的醒目牌子，见没人把守，俩人就贸然闯了上去。找到厕所，我爹要站在门口等着，张爱国说，进去吧，看看城里的茅厕到底是什么样。
俩人迈进厕所一看，里面洁白如玉，非常干净，一排便盆上蹲着三个吭哧的男人，其中一个却是现金会计吴英军。吴英军为牛小华挪用的公款已被领导发现，逼他限期偿还，否则按贪污论处。牛小华没钱，他也无法洗清自己，心里上了大火，连日大便发干。张爱国和我爹拿眼瞄向他时，他正在用力排泄。
吴英军没见过张爱国，却认得我爹。我爹给刘大水家建小房时，俩人混熟了，如今我爹又成了牛小华的岳父，他心里感到有几分亲切，嗬，这不是村寒大叔吗？
我爹惊奇地乐着说，真是巧合，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在这上班呢，吴英军提好裤子说，叔，到我办公室里坐会儿吧。
不了。我爹看看张爱国尿还没撒完，就急着把张爱国给吴英军介绍，这是俺们队长张爱国，一块来的。
张爱国尿毕，打了个激慎，忙回过身来笑着看向吴英军。
吴英军问他们到城里来办什么事情，张爱国就把来拢去脉毫无保留地合盘脱出。听后，吴英军先是惊愕，紧接着便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爹说，英军，你忙着，俺们走了。
二位叔叔，到我们家里去吃中午饭吧，跟我岳父一起喝几杯。
我爹说，不了，俺俩再到别处转转就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