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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在回家的路上，我爹心里重复着一句话，就是务必叮嘱牛小华，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否则，被人耻笑。可是到家一看，牛小华不见了，经问我娘才知道，牛小华和我吃了点东西，已经黑洞洞地趁凉快走了。
走得挺快啊？我爹回家扑了空，想对牛小华说的重要话题没了着落，心里自责又责人。带着情绪盘问我娘，张爱国让小华给队里买电动机和化肥这事你知道不？
知道，我娘说得很利索，他们谈成没谈成，我就没底了。
从我娘嘴里没得到所要的信息，我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问我哥，大壮你在酒场来着，你说说，小华是怎么答应你爱国叔的？
我哥说，爱国叔给小华提出买电动机、水泵和化肥的事情，开始小华谦虚说办不了，不知怎么地，过会儿他又改了口，说他好朋友在市物资局工作，县物资局也有好哥儿们，求他们办这点事不成问题，见臧桩子和臧保江高兴，牛小华又表了一次态，说保准事情能办成。爹，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哼，我有点不放心。我爹说，市、县物资局他真有朋友？
谁知道啊，他既那么说，可能就真有呗。我哥没兴趣再提此事了，躲到一旁拿磁瓦片刮开了大锄板上的泥土，发出的尖声刺耳逆心。
我爹反应强烈，就赶紧说我哥，你快到街上刮去，声音难听死了。
我哥没动，继续手里的活儿。
我爹气恼要嚷嚷。我娘板起面孔说他，你这是发不着的脾气呗，你没在家里刮过大锄板啊？
我爹不言语了，我娘又说，小华乐意帮队里办点好事，是社员们的福气，也是咱们的光彩嘛，你急吃白咧的样子，要是给爱国看到了，他肯定以为咱们是在挡道推横车，阻止给队里办好事。
我爹说，谁推横车了？谁阻止给队里办好事了？我是担心小华是在吹牛，把张爱国给吹晕了。
他吹，他心里有底才敢吹，让你吹你敢吗？我娘擂男人。
我爹咽口唾沫，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抬杠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我不管了。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对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放心不下。
这时候张爱国兴冲冲地来了，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头戴一顶草帽，穿着背心和短裤，肩上斜背着一个绿色挎包，里面装着全队社员的心血与希望。我爹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严肃起面孔，说，你在耍什么花花肠子，找小华办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张爱国说，昨个夜里我请你去喝酒，就是想在酒桌上告诉你的，可你说头疼，你不去，不给我机会嘛，不过现在告诉你也行，要是你全知道了更好。
我爹说，好了，别废话了。
张爱国觉得先斩后奏心里也挺痛快，就嘿嘿地乐了。
我爹依然严肃着面孔，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小华年轻毛嫩，是个生马驹子，办事不牢，怕出差错嘛。
张爱国忙说，错不了，你放心，我和臧支书还有臧公安都在场，也都看着你们女婿像个人物。还有，他说话不摆城市人的酸架子，与咱们农民很热情。村寒哥别多想，万一出了什么茬口我兜着。
行，那你们就随便吧。我爹望着张爱国，哎，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要到哪儿去？
进城，不过得叫你陪着。张爱国摸摸鼓鼓的背包，眼神持重，表情急切。
我爹说，你进城有事，让我陪着去，那我不就成了家家鹊伴着蝙蝠飞了吗？
我娘也不想让我爹跟着瞎跑，就问张爱国，你进城干什么去啊，非得叫村寒陪着？
张爱国拍拍背包，说，给你们女婿送钱去，在酒桌上说死了的，求他给咱队里买一台电动机一台水泵和十吨化肥，共两千块。
天哪，这么多钱啊？一听这天文数字，我娘吃了一惊。
我爹的眼睛也放大了一圈。
张爱国镇定地说，别大惊小怪，钱少了能买这些东西？
我哥说张爱国，你当场怎么不把钱交给牛小华呢，等他走了，又要追着去送，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费两道手吗？拖拖拉拉的！
张爱国不高兴了，说，我在酒桌下面给他来着，可他在酒桌上面坚持要我进城去送，说，不然让迎霜知道了我接了队里的钱，从中一掺和就出麻烦。你说我求人家办事，能不听人家的安排吗？
也是，牛小华这么做有他的道理。我娘说话的目的是，希望牛小华好事情办成了，也好让全家人在社员们面前露露脸，风光风光。
我娘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我爹瞅着心里不舒服，就说她，你老娘们儿家瞎喳喳什么，一边待着去！
挨了男人的瞪眼数落，我娘敢怒不敢言，羞红着脸笑笑，就进屋里围着锅台转去了。
我爹还在心里犯嘀咕，迟迟不答应张爱国的邀请，张爱国就冲他急了，说，你啊，还不如个老娘们儿呢，说，陪我去，还是不去？
干吗非叫我陪着呢？我爹不理解，脸色也难看。
张爱国说，我是怕路上遇上劫道的，真劫了去，这是多大的损失啊；还有，钱没了，我说是被劫了，社员们信吗？
我爹想了想，说，你有这个顾虑早说呀，别费话了，我陪你去。
去也不白去，算你出公差，记上一天的满分，另加两毛钱补助，晌和再吃队里一顿饭。
行，我爹答应了。
我娘忙拎出十斤白面，说，把这给迎霜他们带上。
我爹说，你呀，他们走时你不让他们带上，这会儿还叫我费这事。
我娘说，他们不肯带嘛。我说迎霜，你在城里没口粮，小华一个人的粮食数不够俩人吃。你怀了身孕，多吃点白面，加点营养。她却说家里白面不多，家里人干活儿累，留着给家人们吃吧。只带走了十斤棒子面和三四斤小米，你看多么气人。
我爹没再说什么，见早饭还没做熟，就咸菜啃了两个剩饼子，然后骑上他的破自行车，跟张爱国一起颠颠簸簸上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