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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星期日这天，牛小华骑自行车来到了俺家。在院里喂家禽的我娘心里顿时兴奋起来，说，小华，你可来了，大家天天念叨你呢。看你满头大汗，累了吧？
他确实很累，接过我娘递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开始寻找我的影子。
我在屋里正在回忆着不愉快的往事……
我娘冲屋里喊，迎霜，小华来了。
我没有反应，也没有出屋迎接牛小华。
我娘责怪我，你这个没忽儿的，在屋里干嘛呢！而后转向牛小华说，迎霜在屋里呢，快进去吧！
到了我跟前，牛小华见我态度冷漠，脸色也难看，就轻声说——还生气呢？
我忍不住想哭，眼泪一上来，急忙将头扭向一边。
我娘看到我的表情不对劲，就问，怎么，你们真的打架啦？
没、没有，牛小华虚笑掩饰。
我娘说，没有就好，刚结婚的小两口打架叫人家笑话。
是是，牛小华说着，就试探性的向我身边靠近。
我乜斜他一眼，与他拉开距离，他又凑近我嘿嘿赔笑。
我娘说，你们俩歇着吧，我去找你们丽珍婶子唠唠嗑。
功夫不大我娘回来，看到我们小两口来到院里树荫下，默不作声呆着，她抿嘴笑笑，就进屋早早准备起了午饭。
丰盛的午饭刚刚做熟，我爹我哥和迎春就迈进了家门。闻到饭香，我爹说，嗬，做的什么吃的，这么香啊？
我娘在屋里笑着说，小华来了，改善生活。
好好。我爹四下瞅瞅，没看到小华，小华呢？
我娘说，刚才还在院子里和迎霜说话呢，不见了？是不是去茅厕了。
我爹朝厕所方向看了一眼，期待着牛小华露面。
迎春笑着说，让他在里头多闻会儿香味吧。
牛小华从里边钻出来，急忙呼吸新鲜空气，同时双手轰赶跟出来的蝇子。见到黑铁塔似的劳动者后，就乐着说，爹、哥，还有小春，回来了，看你们累的。
嘿嘿，习惯了，不累。我爹我哥齐声说，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十点一刻。牛小华说后，看向迎春。
迎春嘻嘻起来，说，我琢磨着今儿个有头牛就该来了，怎么样，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你挺会料啊，还会尥蹶子吧？牛小华把心里的惆怅压下去，就和迎春逗嘴。
迎春不甘势弱，还想把牛小华给绕进尴尬圈里去，就说，会尥，是跟牛学的。
好啊，那就再跟牛学学！牛小华说着，就滑稽的蹿起身子往后踢腿，学啊，怎么不学呢？
谁跟你学啊。迎春一时觉得处于了被动，就说，你是头牛，跟你学不到好玩艺儿。
我哥纠正一句，你俩都错了，牛是不会尥蹶子的。
迎春还想寻找别的因由奚落牛小华，我爹插了话，别再逗了，都进屋，准备吃饭！
好，吃饭，迎春积极响应。牛，快上槽！
饭后，我爹我娘和我哥分别去午休，我和牛小华就来到院里树荫下坐着。迎春年轻气盛跟上来，还想逗乐子戏弄牛小华，煞城里人的威风，而城里人心事重重，没有理睬她，她不得不扫兴地回到屋里，去等待着下午劳动的钟声。
人们都奔向了滚烫的大地，家里剩下了我娘、我和牛小华。牛小华和颜悦色看着我娘，我娘就关心他说，小华，你早早没了父母，怪可怜的。现在好了，有迎霜给你做伴做饭，你生活上也就有了着落，不再孤苦伶仃了，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是，迎霜对我照顾得挺好。牛小华说着，就把感激的目光递给我。
我没有理会他，对他的怨恨还在心里盘绕。我娘忙说，迎霜，你顶家立业了，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小华，你也得多照顾着迎霜点，她是土里土气的乡村人，不懂城里的规矩，身边除了你，还有刘大大他们，就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俩要互相体贴奔日子才行。
娘，你放心，我听你的话。牛小华很温顺，把我娘哄得滴溜乱转。
我娘心里美滋滋的，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而我坐在一旁却一言不发，眼睛里仍然在冒火。我娘瞅着我像尊瞪眼的泥胎，闷头闷脑不吭气，就说我，你晌和没睡觉，直勾着大眼，是不是困了？
不困，我说。
那咱们就领着小华到街上去转转吧，让小华看看农村，也叫社员们认认城里人。
我不乐意去见人，而牛小也觉得没意思，他说下午还要回城。
我娘说，后晌骑车子回城太热，不如明儿一大早再走好，早清走凉快。
想想我娘的话有道理，我和牛小华就同意了我娘的安排。
我娘高兴了，就说，咱们到大街上转转去吧！
我不想转街，因为我心里明白，牛小华不是正人君子，让一个人人厌恶的赌徒招摇过市，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牛小华却恬不知耻地说，听娘的，我和你们去转街，给你们壮壮门面。
我娘说，还是小华懂娘的心思。小华，咱们走。带上牛小华要出门，见我未动，就对我发开了脾气，迎霜你怎么回事，叫你上街转转，调调歪歪不听话。以前你在大街上游街丢尽了脸面，这会儿你嫁到了城里，牛小华又来了，该是你出头风光，让社员们高看一眼的时候了，还缩个什么劲。
看得出来，我娘的虚荣心比我还重，不让她心里满意，我是过不了她这一关的。但是，我又不能在我娘面前揭穿牛小华的赌博行为，让我娘的心情马上变凉，这样只得硬着头皮听从了我娘的调遣，一同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阴凉处，树荫下，三三两两的老少闲人，有的扯闲篇，有的做针线活儿。俺们三人从他们眼前走过时，尤其是我和牛小华的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刹那，他们羡慕的眼神都吊了起来，并急忙向俺们打招呼问好，等俺们过去了，有人开始背后夸奖，迎霜这闺女，嫁到了城里，变得真洋气了，看人家出息的，咹！那个小白脸儿就是她女婿吧，瞧他多精神，多棒，一看就是个能耐人。张玲，熬强喽。
听了这些夸赞和奉称话，我娘的优越心理及自豪感顿时窜得老高。
牛小华回头望人们时，发现那些羡慕的目光还在死盯着俺们不放，就说，村里人的眼睛都有病吧。
我说，农村人都是拿这种眼神看城里人的，不看出你的骨髓来不肯罢休呢。
牛小华说，什么是看骨髓，是看着城乡差距不服气。
不服气，谁能咋地？我娘继续往前走去，意思是让更多的人羡慕称赞。
而牛小华不愿再理睬农村人了，瞅着街道两旁的建筑说，这农村真是又穷又落后，尽是破房子土坯墙。
我说，要不农村人就向往城市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知道何年何月农村才能像城市一样好起来呢？
别做梦了，破农村什么时候也赶不上城市。牛小华下了定论，就再没心思逛街了。
我娘觉得转街的目的基本达到，把最美好的一面都展现给了大家，再瞅瞅牛小华对农村的厌倦情绪，就说，行了，咱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我躺下来休息，而牛小华却在地上不停地踱步，思忖他的债务。
我娘不知道他已债台高筑，轻声把他叫到上屋说，小华，我跟说件喜事。
一听有喜事，牛小华以为我娘要给他金钱，于是他陡然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笑望着我娘。我娘美美地笑着说，迎霜怀孕了。
是吗？得到我怀孕的喜讯，牛小华并没有过于兴奋和激动，因为他早已预料到，多一个人口，不但不会改变家庭命运，反而是增添了一种经济负担。
我娘不知牛小华所思所想，自己总认为，新家庭添人口，是一件幸事，还有，生了孩子，两口子会更加亲密，于是就问牛小华，你就要当爸爸了，高兴不高兴？
高兴，牛小华说，可脸上并没有笑意。
我娘叮嘱，往后你可要多照顾着迎霜点，别让她干重活儿，以免伤了胎气。
知道了。牛小华说后，不想再提此事。
那你就陪着迎霜待着去吧，盹了就跟她一块睡会儿。见牛小华回到我屋里去了，我娘便欣喜若狂地来到院子里喂起了家禽。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我娘便围绕着锅台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在我的协助下，晚饭很快做熟。劳动的人们回家后，都要求在院子里吃饭，院子里敞亮，吃饭舒服，我就往外搬桌拾掇饭菜。
一家人围拢饭桌坐好，我爹刚端起碗拿起筷子，队长张爱国来了。
我娘对张爱国极为热情，他叔来了，快坐下一块吃！
不不。我是来请侄女婿去我家喝酒的，张爱国望着牛小华发出邀请。
牛小华看着张爱国面生，不知跟他去合适，还是谢绝为好，正拿不准时，我娘及时向他介绍说，他是你爱国叔叔，咱们生产队的队长，跟你丽珍婶是一家子，没外人，去吧！
我阻拦说，还是别去了，小华不会喝酒。
你尽糊弄叔，张爱国责备了我，又说，人家小华是大业务员，哪能不会喝酒呢？再说，你们婚后，头一次回家，我这当叔叔的也该请请他嘛。小华，咱们头回生，二回熟，走吧，村寒兄也陪着。
我爹说，我不行，今儿个有点头疼，不想沾酒边。那什么，叫大壮陪着小华去吧。
我哥高兴地答应说，行，好事嘛，我陪小华去。小华，就这个机会也认认队长叔叔的家门。
牛小华起身要跟随张爱国走，我先把他拉进屋里交代说，小华，我要硬拦着不让你去，人家就会说咱们不近人情，你去了，千万得少喝，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张叔请你喝酒，可能是想求你给队里办事，能办就办，不能办，别逞能。
办啥事啊？牛小华问。
我瞪眼瞅着他，买电动机、水泵和化肥，你行吗？
我的天哪，他把我看成神仙了，那都是国家掌控的紧缺物资，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职工，打死我也弄不来啊。牛小华打了退堂鼓，不想去喝酒了。
不去也不好，还是去吧。 我又敲打他，酒桌上，你可别说过头话，更不要先接下队里的钱，接了钱办不成事，耽误了生产，受埋怨遭耻笑，更丢人，以后咱们再回来就没脸出门了。
是，我知道，牛小华答应得很干脆。
我娘急了，在院子里喊，你俩别唠叨了。小华，你叔等着呢。
好好，就去。牛小华丢下我，就和我哥一起去了张爱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