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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我日夜忙碌在奶牛场里，很少进城回家去看望，而城里的牛小华一样也不来农村看我，当我在电话上关心他的时候，他回话已变得很冷淡，只说三言两语就不爱理我了。我爹说，迎霜，进城看看家看看小华吧，别把家把男人弄丢了。
听了我爹话，我就把奶牛场的事务临时托付给我爹，又对奶牛场保卫光棍老里叮嘱了一番该注意的事项，然后就乘上了通往城里的班车。
一个多钟头后，我到了家门口。此时家门锁着，有钥匙锁也打不开，我急忙掏出手机就跟牛小华打通了电话，催他快点回来。而牛小华回话说，他厂里来了重要各户，正在洽谈业务，暂时无法离开，让我在门外耐心等候。等不下去了，我就来到了刘大水家门口，可他们的家门一样锁着，不知道他们夫妇去了哪里，我就走进二混的小卖部里买了些食品，又来到了黄成家里。黄成的病情有些好转，精神面貌良好，正在屋里比划太极拳，冯佳新坐在一旁看着哈哈大笑，发现我来了，他们两口子急忙热情迎接。冯佳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让坐在沙发里喝，之后开始和我谈论家常。从谈话中得知，他们的儿子黄军已经娶了媳妇，媳妇是本厂职工。当冯佳新提到儿子儿媳工作面临危机时，二老的情绪立刻跌入低谷。也正在这个当口，我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接听得知，是牛小华催我赶快回家。
迈进家门，第一眼看到男人，让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牛小华模样变了，变成了长发、长胡须、猴儿脸，肿眼睛。我说，小华，时间长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牛小华苦笑，哎呀，不光我是这样，王成器也变得焦头烂额了，模样更糟、更惨。
我还以为你们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搂着美女享受呢。
哎呀，你就别开玩笑了，牛小华说，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进屋吧！
屋里原先那对活泼的金鱼不见了，鱼缸也已经干涸，家具和摆设上都布满了尘土，到处都散发着异味，这样的家室，比农村里老梆和老皮的光棍堂还邋遢。
牛小华说，厂里闹心的事太多，家里我也顾不上收拾了。
我说，你们厂里怎么了，失盗了，还是着火了？
不是意外事故，是职工们吃不上饭了。
这是哪儿的话啊？我说，王成器当了厂长，大刀阔斧搞改革，不是挺红火的吗？
那是他刚上任的时候，现在不行了。现在业务越来越少，恰谈成一项新业务，简直比说活人妻、比登天还要难。人们没活儿干，三个月不发工资了。
没业务，工人发不了工资，多半得怪你们当官的。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了，比如……？
牛小华看着我的眼睛，猜到了我指的是搞女人，就急赤白咧地说，我的老伴啊，你就别胡猜疑瞎扯了！
好，不说你们厂里了，说说咱俩，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了，也不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把电话打过来，你也不愿理我？
牛小华说，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还能顾得上你吗？就别再埋怨我了。
我笑了笑，就开始同情与可怜他了。
他接着诉苦，现在城里正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青泥，我们这条小鱼眼看就要蛋完了。
城里怎变成了这样？我感到很奇怪，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牛小华接着说，改革开放以来，印刷行业发展特别快，个体厂子，也应运而生。大厂子都上了现代化设备，印刷质量好，成本低，把业务都给吞了过去，而我们这小厂也想进行老设备改造，可自身又没有这个能力，贷款，贷不到，向职工集资，职工们拿不出来，只有抱着六七十年代的老机子继续吭哧。老机子质量落伍了，数量更跟不上。像我们这种情况，老客户越来越少，新客户又不认门，穷途末路了。
我说，王成器是怎么想的，他是当家人，总得想法子叫职工们吃上口饭吧。
现在竞争残酷，优胜略劣汰，谁也难以挽救这个败局了。根据当前的形势，王成器公开说，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也只有让大部分职工下岗了，留下小部分业务精干的年轻人，再维持一段时间，到实在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了，就宣布倒闭，申请破产。
天哪，厂子倒闭破产了，职工们怎么活？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不幸的丈夫，关心着即将下岗的职工们。
牛小华叹口气，说，王成器畏难情绪很大，甩大鞋似的说，这年月，爹死娘家人，个人管个人吧。
那你呢？
如果叫我下岗的话，我就去捡破烂儿。
我说，捡破烂儿，你不怕丢人呀？
牛小华坦荡地说，大牢都做过了，还怕这个。
我又说，吴英明和黄军两口儿，留住留不住？
危险，他们技术都不过硬，况且又没在技术岗位上。
你给王成器说说情，还是把他们留下来吧。
牛小华说，职工下岗是断奶断粮要命的大事，职工大会上宣布了，去与留，要以技术和能力论英雄，任何人不能讲私情，我怎么张这个嘴？再说了，厂子也没什么前途了，不必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趁此机会离开，谋求新的出路，就像你似的，开创一片自己的天地，不是更好嘛。
想想我自己的经历和成就，我赞同了牛小华的观点，就说，你的话也有道理，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我和牛小华有了相同的观点之后，刚要说我们的孩子，
只见王红仁和李青歌闯了进来，牛小华问，你俩有事吗？
王红仁说，我们哥儿俩在外头混不下去了，专门来找牛哥，是想在他手下谋个差使讨口饭吃。
牛小华蹙眉咧嘴，说，你俩拜错佛了，我没饭给你们吃。
李青歌见牛小华铁石心肠，继续求拜，我们不怕脏不怕累，干什么工作都行，牛哥，就给口饭吃吧。
牛小华吹口冷气，不愿理采二人了。
我说，这几年，你俩都在哪儿混来着？
李青歌说，在个体超市。
我追问，为什么不在那儿干了？
李青歌说，老板图便宜进假货，坑害顾客，没人再进超市买东西了，超市已经关张了。
王红仁说，超市老板人品不行，经商也不地道。
李青歌看向牛小华说，牛哥，我们俩投奔你来了，念着旧情，你就拉兄弟一把呗。
拉你俩一把？嘿嘿，瞧我现在的样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我们厂里也不景气了，正准备裁员下岗呢，不瞒你们说，我也得下岗，自谋出路。
李青歌苦涩的脸上露出无望的神情，咳，这是刮得什么风啊，我俩跑了三个厂子，都碰上了下岗，看来城里人真的不好混了。
我说，你俩创业吧，看人家二混都开了小卖部，你俩也学着开一个嘛。
王红仁说，想过开个小卖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啊，也想过做点其他买卖，又觉得不是那块材料，来向二混讨教活路，二混说牛哥当了印刷厂长，他能安排工作。
牛小华咧咧嘴呲呲牙，这个臭二混！
看到牛小华失落和愤恨的样子，李青歌失望了，而王红仁望着我，眼里突然闪出了光亮，说，嫂子，你不是在农村老家开着奶牛场呢吗，要不叫我俩去跟你干吧。
别开玩笑了。我说，你们生长在这美好的城市，过惯了自在的生活，到艰苦的农村去，你们受得了啊？
王红仁无奈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嘛，受不了也得受啊，嫂子就拉兄弟一把吧。
我迟迟不肯答应，便沉默下来。
李青歌说，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城里吃不上饭了，不去农村受点罪讨口饭怎么办？
王红仁也认同李青歌的说法。
我说，你们去农村，丢下城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我不愿意让他们与家人过两地生活，像我和牛小华似的。
牛小华说，这俩人是光棍台，哪儿有媳妇。
李青歌脸上露出羞涩，说，以前是光棍，现在还是，也不怕嫂子你笑话了。
我说，不笑话。
王红仁自嘲起来，现在我们哥儿俩是，一个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的主儿，走到哪儿也没牵连。
我说，真是没想到，城里人也有打光棍儿的。
牛小华说，城里人也是人啊，不正干，照样娶不上媳妇，我不差一点打了光棍儿嘛。
我冲他撇撇嘴，你呀，就是碰上我瞎了眼，下辈子，决不再嫁你。
大家都笑起来。
李青歌说，还是牛哥说得对。年轻的时候，我和红仁光是跟着运动乱跑，跟着别人瞎起哄了，也没安心在工厂好好学技术，现在落了一个老大徒伤悲，后悔死了。
我劝失足的人，别泄气，你俩的路还长着呢，只要从现在起好好干，还会有希望的。
是是，嫂子说的是。王红仁的眼神里有了兴奋的光芒，看着我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样，说，嫂子，你鼓励我们，就想帮助我们，你大慈大悲，你就收留我们吧。
见俩人执意要去农村求生，我不好再拒绝，就说，让你俩到俺们村办企业工作怎样？
行，只要能挣钱，到哪儿干我俩也乐意。
那好，你俩耐心等着，我回去看看情况，再通知你们，把你们的手机号码给我！
王红仁一摊手，饭都吃不上了，哪儿还趁手机呀。
我说，瞧你俩混的！这样吧，到时候我通知小华，让小华再告诉你们。
多谢嫂子和牛哥！求职的人很感动，回家等待佳音去了。
我开始忙家务，先把屋里的家什摆放整齐，接下来就擦家具扫地，手脚不闲着，嘴里也唠叨，你看看这家里，都成猪窝了。
牛小华说，都是给厂里的事情闹的，厂里成了那样，我哪儿还有心思拾掇家里，就是想拾掇，也不知道怎样拾掇了。
我说，快去理个发吧，精神精神，也清醒清醒头脑！
牛小华边出门边说，我变成这个样子，都是给厂里事情闹的，闹得我也没心情打扮自己了。
我继续干家务，干完，喝了一杯清水，休息了片刻，然后就下了厨房，开始做午饭。
在吃饭的时候，我说，小华，如果你下岗了，愿意随我到农村去吗？
牛小华说，你不同意我留在城里捡破烂儿，那我就去你的奶牛场呗。
我说，你到了我身边，我就多了一个贴心帮手，咱们一家人也就团员了。
牛小华想了想，说，如果我去了，那吴英明和黄军他们两口也得跟上，因为他们前几天说了，我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都去了，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城里人有困难了，我能不管吗。你带他们去吧，去了我再想法子安排，不能让他们失了业，没了饭吃。想到失业的可怕与后果严重，无论如何得救济困难人群。
牛小华为之感动，说，迎霜，我的好老婆，你真行，城里人的活菩萨，大救星，给了城里人一条活路。
行了，你就别高抬我了。谁还没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啊。现在农村翻身发展起来了，帮帮落了难的城里人，也是应该的嘛。好了，不说这些了，饭后我去看看小刚和芳芳他们。
牛小华说，转运和兰兰在农村上学还好吧？
我说，好，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