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我爹带领一干人马,按质按量完成了砖窑施工任务,给村委会递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而村委会接管了砖窑之后,却不能按时付给我爹工程款,致使我爹也无法按时给卖了力气的人们发放工钱。卖了力气的人们得不到劳动成果,就找坟头哭闹,,闹得最欢、最凶的是臧朝和李铁棒。李铁棒说,村寒,当初你说干完活儿,就结算,发工钱,怎么,你说话是放屁呢!臧朝说的更难听,村寒,生产队时,你骗了社员们一大滩,摇身一变,掀掉了头上的屎盆子,成了干净人,这回你要再坑骗俺们,就点火烧了你的狗窝,砸了你的家当。面对威胁,我爹害怕,但还是耐心解释,你们不能怪我,是村里还没给我兑现,我也没法子满足你们,希望你们再等等吧。
你说一套做一套,不能再等了。已经急红了眼的人们,不再听我爹解释,把我爹推向一边,开始哄抢俺家里的财物用以抵债。
臧朝要牵那头毛驴,李铁棒、王白活、老梆老皮跳进猪圈里要逮猪,其他人就满院抓鸡逮鸭,一时间,俺家里如同来了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
眼看家产就要保不住了,我娘就向大家作揖求绕,求求你们别这样,胡来乱抢使不得呀。
我娘的话没人听,渴望工钱的人们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哄抢俺家的财物。而不甘势弱的迎春瞪起男人一样的火眼金睛,抄起一把扫帚,就往臧朝头上拍去,并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过去尽欺负俺们了,俺们不跟你计较,还让你跟着我爹干活儿挣钱,到头来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今儿个姑奶奶跟你拼了。
扫帚捂蜻蜓一样落在臧朝的头上,臧朝恼羞成怒,夺过扫帚来要报复迎春。这时,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张爱国赶来,厉声制止臧朝,住手!你要敢行凶,我马上叫派出所来人抓你。
臧朝将行凶的扫帚丢在地上,说,张书记、张村长,村寒要坑骗大家伙儿,你得给大家伙儿做主啊。
张爱国叉腰戳在臧朝面前大声质问,村寒坑骗你什么啦?
工钱。臧朝说,俺们跟他没黑到白地干,结果他要坑大家,我们不能便宜了他,他太黑了。
胡扯,你就知道煽风点火,搞打砸抢那一套,告诉你,现在不行了。张爱国双眼火烧着邪势力,滚,滚的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你。
臧朝熄了火,按兵不动了。李铁棒说,我们滚可以,村寒欠我们的工钱怎么办?
再等两天,张爱国极力稳定大家的急躁情绪。
大家一听还要等,情绪按耐不住了,又躁动起来。
我爹咧咧嘴,畏惧的心头像风中的火苗一样在剧烈颤抖。
臧朝看我爹软了,又去牵毛驴。
张爱国猛扑上去,骂道,你他妈的真是贼心不死,非要牵毛驴,我叫你牵,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臧朝给打蒙了,原地转了一圈,蹲在地上,老实了。
张爱国还不放过他,说,我来了,你他妈的不把山药当干粮,不把村长当干部,今天就叫你尝尝山药村长的厉害。
臧朝呲出利牙,要反击张爱国,而张爱国觉得这家伙是虚张声势,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于是挺胸叉腰,吹胡子瞪眼,瞅着纸老虎。纸老虎后退两步,捂上了麻木的腮帮子,又蹲下了。
李铁棒见机行事,就坡下驴,赶紧拉着臧朝溜之大吉。
其他人还在原地等候着,张爱国说,你们怎还不走?
走了,谁给工钱?李苗赖着不动,说,我急着用钱呢,媳妇要坐月子了。
张爱国说,你急也不行啊,村里还没给村寒钱呢,村寒拿什么给你?
王白活站出来说,张书记,村里什么时候才给村寒付款呢?
再过两天。张爱国保证道,请大伙儿放心,一个子儿也崩不了你们的。
李苗不放心,追问张爱国,村里没钱,拿什么付给村寒?
张爱国断然说道,卖树。村南河堤上的那些树已经都卖出去了,过两天买主儿交了钱,就能满足你们,我吐唾沫砸坑儿,回去等大喇叭通知吧。
村里的当家人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聚集在俺家里的讨债人,这才蝇子一样嗡嗡着散去。我爹让迎春把大院子栅栏门关上,然后对张爱国说,爱国兄弟呀,刚才的阵势你全看到了,你再晚来一步,俺们家里就遭殃了。
我娘也说,太可怕了,个个像饿狼,要把俺们吃了呢。
张爱国乐乐,说,没事了嫂子,放心呆着吧。
我娘说,我是怕他们再来闹哟,你看那个臧朝,贼横贼横的。我娘战战兢兢的样子,唯恐家里再遭劫难。
张爱国说,都是瞎乍呼,别尿他们。
不尿,也不合适,毕竟欠人家的嘛。我爹说,当初是我许下的,工程一完,马上结账。我食了言,我理亏。常说杀人尝命,欠债还钱。人家这样来闹,行为虽有些过火,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
张爱国说,要不是理解他们,今天我就得把姓臧的抓走。现在正是严打时期,谁扰乱社会治安,往枪口上撞,绝对不客气。
我爹说,算了,人们都走了,就别再较劲了。
不提他们了,跟你说点别的事情。张爱国见我爹注意听着,就说,我今儿个来,是想跟你谈谈,砖厂怎样生产,如何经营的事情。
我爹说,把一座合格的砖窑交给你了,我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怎么经营我不懂,村委会商量着办吧。
是这样,村委会作了研究决定,砖窑是全村村民们的共同财产,由集体经营,村委会派一名副村长出任经理,负责管理,抓全面工作,让大壮和拥军去当副手。拥军当过兵受过训练见过事面,他分工跑外,大壮当过副队长,懂生产,责任心强,让他主内。哎,大壮呢,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怎么没看见他的影子呢?
迎春报告说,我哥到地里去了。
回来告诉他,希望他不要辜负村委会的期望。
我娘说,让大壮当副经理,倒是个好差使,怎么个待遇啊?
张爱国回答,在砖厂开工资,砖厂经营好了,还有奖金。
我爹说,待遇是不薄,我担心大壮能力不够,享受不了这个待遇。
我娘也起了这层担心。
张爱国说,把自个儿看扁了,别人就更瞧不起你了。大壮有能耐,我说他行,他就就行,说不行,行也不行,意思你们明白吗?
我爹明白了张爱国的用人之道,不言语了。
张爱国接着说,改革开放这两年,村民们学精了,也都变得滑溜了,让阴奉阳违的人干这么重要角色,我不放心。你们想想,村里花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建起了砖窑,目的是给村里创收,让全村人都得到好处,我选一个给我尿不到一把壶人上去,搞砸了怎么办?我这个当家人怎么向全村人交代?
我爹忽然清醒了张爱国的用意,就说,还真是的,用人不能马虎,是得找个靠得住又实在人才行。
所以我才派大壮去管理砖厂嘛。丑不丑一合手。把大壮放在那,我放心。张爱国又说,等大壮回来,你们告诉他,一两天就去上任,赶紧做砖厂开火前的筹备工作。
我娘不懂制砖那一套,就随便问问,都筹备些什么啊?
张爱国说,先规划出场地,然后买两台制砖机,置办生产工具,联系进煤,然后把火夫李年请过去,等等吧,砖厂上需要什么,就准备什么。
照你这么说,得有一大笔资金才行,村里有吗?我爹觉得村里罗锅子上山前(钱)短,工程款还没能到位,启动资金又从何而来。
张爱国说,钱的问题不用你担心,卖树的钱除了付清你的工程款,还能剩下两三万,另外乡信用社给的第二批贷款,过几天也就到位了。
那敢情好了,只要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爹打消了顾虑,脸上放出光彩。
张爱国要走,我娘心头突然涌起儿女们的婚姻大事,就说,哎,我说亲家,你光为砖窑上的事情操劳,再有几天你就要办喜事了,你准备得怎样了?
亲家你放心,全准备好了,村里和家里的事情两不误。张爱国觉得胜券在握,说话非常自信。
我娘心里仍不踏实,看着张爱国甩着膀子走了,对我爹说,还有四五天正日子就到了,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紧张。
临危不惧,遇事不慌,大将风度。我爹夸奖了张爱国,就把心弦松弛下来,期待着村里给他划拨工程款。
过了两天,张爱国许下的工程款,仍然没能到位,我爹要去张爱国一问究竟,而许开厚找上门来了。他的来意,我爹明白,就说,开厚兄弟,村里还没把钱拨到我手上呢,没法子,让你白跑一趟了。
许开厚理解村里的难处,就说,不要紧,甲方拖延工程款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娘却怀疑起了张爱国的言行,就说,要按爱国许下给钱的日子,也到给的时候了,怎么还没动静呢?村寒,要不你带着许兄弟一块去问问催催,许兄弟大老远的来了,尽量别让他白跑。
许开厚说,白跑没关系,没钱先欠着。村寒哥,我得说说咱们的事,我师傅又催我快点去呢,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我爹做出为难的样子,说,我心里和你一样着急,可工钱这一锅还没弄清呢,还有,再过几天我又得聘闺女,怎么着也得办妥了这两件事情才能走,再等等吧。
我娘说,眼看就要过麦收割麦子了,我看你们还是把粮食收到家里再走吧。开厚兄弟,收割麦子是最重的活儿,你走了,你媳妇一个人能行吗?
许开厚说,不行呗,不过我有哥哥妹妹,他们能帮我,我老丈人家那边也有人。嫂子,你们家里人也不少嘛,再说又有了女婿打帮手,收割几亩麦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娘说,也是,那你们就走吧。不能光叫你师傅一次次的催,一老催,你俩不去,他生了气,再不要你们了,损失就大了。
许开厚说,我耽心的也是这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论如何不能丢掉这个挣大钱的好机会。
我爹赶紧应和,对对,家里的芝麻也得捡,外面的西瓜也得抱。
俩人里外都不想丢,财迷疯劲头,引得我娘笑起来。
许开厚两手空空要返回,村部的大喇叭上忽然喊起了我爹的名字,让他快去村部。我爹听后,顿时就兴奋起来说,这是财神爷要给咱们钱了,开厚兄弟你先别走呢,我拿上账本,咱俩一块去领钱,领了钱,就在村部当场给大家发工资,你帮我发,这样更快些。
好。许开厚答应下,俩人就快速来到了村部。此时村委会会计六顺早已把备好了的工程款放在了办公桌上,就等我爹来领取。
把钱拿到手里,认真数了一遍,分文不差,我爹就在大喇叭上通知大家来村部领取工钱,一连喊了三遍,觉得人们都知晓了这一好消息,他便将办公桌搬到院里的会议主席台上(生产队时遗留下来的,当时经常在主席台上开社员大会,唱样板戏)恭候大家。
领取工钱的人们都来到了台前,注视着台上的我爹,以及摆放在桌子上的钞票。有人感慨,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过去在台上批斗村寒是走资派,今天他却变成了款爷。对这样的评价,我爹哈哈一乐,向人们摆手致意,并说,大家都辛苦了,有一分劳动,就有一分收获,现在发放工钱,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上台来领。
村委会会计负责看账本,许开厚负责发钱,很快工钱发放完毕。
领到钱后,人们还不肯离去。我爹说,该你们的工钱,都如数支付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不走啊?走吧,回去买点好吃的,孝敬孝敬老人,哄哄老婆孩子。
大家满口答应下,还是不肯离去。王白活说,村寒叔,听说你又要去南方挣大钱,也带上俺们吧。
村寒大大、村寒大哥,带上俺们吧,俺们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台下一时纷纷恳求起来,就如同菩萨脚下的一群虔诚者。
我爹忙说,大家有挣钱的迫切愿望,我理解,也高兴,不过人家那里只需要技工,不用小工,所以眼下你们还不能跟我一起去。这样吧,我先去,到了那里,我一定给大家争取机会,如果争取到了,给你们来信,争取不到,我也尽力了,希望你们一边安心等待,一边好好过麦收,行不行?
行,大家伙儿齐声答应下,就陆陆续续地走了。臧朝低头走的最快。
李苗停下脚步说,村寒叔,前两天哄抢你们财产的事,是俺们不对,在这向你赔礼道歉了。
我爹说,我不怪你们,快回家吧!
李苗走了,我爹和许开厚也走出了村部大院。
在一个岔路口处,许开厚要与我爹分手返回许家寨。我爹却难舍难分地说,好兄弟,你跟我忙活了半天,到家里吃了晌午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你弟妹还等着我呢。
看着许开厚骑上自行车走了,我爹又呐喊,兄弟,去找你师傅的事情,就那么说定了,等我聘了闺女,就去,啊!
好的,许开厚在自行车上回了一下头。
到了家里,我爹将他和俺们兄妹三个人的工钱及工程的盈利就全部交给了我娘。我娘看到这么多的钱,万般惊喜,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我的天哪,这么多的钱啊!
我爹说,有了钱什么就全有了,下来就开始备料,明后年的咱们就把新房子盖起来。
行呢。我娘乐着说,盖上新房子,大壮的媳妇就有指望了。
是啊,大壮娶上媳妇,咱们吊着的一颗心也就落了地。我爹望着钱又说,快把钱收起来,别让外人看见红了眼红,要不这会儿就存上去。
我娘说,等大壮和迎春回来看看再去存,孩子们也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钱呢,都看看开开眼嘛。
也行。我爹说,小春干什么去了?
领着小转运在外边玩儿去了。我娘说,一边就将大把的金钱暂且放进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