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回到城里,段教授没有入家休息,就去了学校。而我回到家里就开始调教野性十足的小转运,我说,儿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小转运在陌生的环境里东张西望了一阵,说,我不喜欢这个家,姥姥家才好呢,我愿在姥姥家里。
我说,你在姥姥家里长大了,该跟着妈妈了,妈妈让你在城里上学念书,长出息。妈妈给你做好了一个新书包,你新爸爸给你买了笔和本,还有小人书和动物卡片什么的,都在书包里呢,可好看了。
玩惯了泥土的小转运,对书本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而对舅舅说的动物园里的大老虎,仍在心头萦绕,就说,妈,我要去动物园看大老虎。
孩子来到城里,就要去动物园,我不同意,就哄骗他说,老虎生病了,不让看,过些天,等老虎病好了,妈再带怒去看,啊。
小转运生气了,爬在沙发里埋头不理我了。我不能打,不能骂,依然耐心地哄他高兴,而他却哭着叫开了姥姥。
我说,过几天,姥姥就来看你,听妈妈的话,先到洗澡间妈妈给你洗个澡,把身上的泥土洗干净了,再换上妈妈给你做好的新背心新裤子,准备迎接姥姥好吗。
小转运听说姥姥要来,咯咯地乐了。我带他走进洗澡间,一边给他清洗,一边嘱咐说,转运,来到城里要听妈妈的话,城里车多人杂,不许在大街上乱跑,更不许跟别的孩子打架,听见没?
听见了。小转运望着我的眼睛,表现出少有的规矩和老实。
我给他穿上新衣服,把他留在客厅里和兰兰一起看小人书,看动物卡片,玩玩具,而后我就开始忙家务,一直忙到做晚饭时分。
晚饭做好了,先回到家里的是段小刚,他学习十分紧张,迈进家门一身疲惫的样子,而看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孩子,楞了一下眼神,就想弄明白来者是谁。
我说,小刚,这孩子是兰兰的小哥哥,叫转运,是你的弟弟。小刚点点头,我就让小转运冲小刚叫哥哥,快叫哥哥!
小转运望着段小刚生疏,忸忸怩怩不愿开口。而段小刚觉得小转运不是同龄人,思想和感情难以沟通,只是笑了笑,丢下转运就离开了。
我说转运,你怎么不叫哥哥呢?
小转运撅起小嘴不叫哥哥,却说,我想姥姥。
我生气了,说转运,你这孩子,真是没有教养,没人稀罕你。
小转运却有恃无恐,说,姥姥稀罕我,我要回去跟着姥姥。
他犟驴似的要往门外走,我一把将他拉回来要教训时,段教授进门了。
段教授对我的孩子视如自己的亲骨肉,不容我有丝毫虐待,发现我态度恶劣,就说,你这是干什么,孩子刚来到城里,一切还都陌生不习惯,不要对他大吵大闹,要对他多加引导和教育才行。
我长嘘一口气,然后教导儿子,转运,你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
我,我没有爸爸,爸爸早死了。小转运瞅了段教授一眼,不肯认其为父,一头扎进了沙发里。
孩子这样不懂事理,我很气愤,要强行孩子向段教授叫爸爸。段教授笑着说,孩子从小就没得到过父爱,心里没有爸爸这个概念和爸爸意识,这不能怪他,全是咱们大人的过失嘛。
说来也是,都怨我,这么多年来我没管过他,我愧对这个孩子。
段教授为我擦去热泪,说,别责怪你自己了,这么多年来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哪还有能力管孩子。
还是你理解我哟青春。
青春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小刚的大姨夫说,牛小华提前给释放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我虽然与第一任丈夫断绝的关系,但有小转运的血缘连着他,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段教授说,就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小刚的大姨夫,他给我说的,还说他出来有几天了。
我说,他出来不出来,跟我也没关系了,现在咱们是一家子。
段教授听了我的话很高兴,把兰兰抱起来,并亲热地说,我的宝贝女儿,叫爸爸!
爸爸!兰兰接受了段教授,觉得他倍感亲切。
段教授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像亲生父亲一样,把她抱到了饭桌前,乐着说,兰兰,我的宝贝女儿,咱们吃饭。
一家人吃罢晚饭,段小刚回了他的房间,段教授也要进入他的书房看书,这时郝立在来了。
郝立在脸色黑红,十分健壮,也很亲切,我赶紧沏茶倒水,并将水杯捧给他的手上。
他冲我点点头,谢谢嫂子!
不用客气。我说,过去你经常照顾青春,俺们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呢。
郝立在说,当时青春下放到我们试验田去劳动、翻地、拔草,累得腰酸背疼,大知识分子怎能受得了这个。国家不把我哥当人了,我得照顾我哥,每天都帮他完成劳动任务,尽量让他多歇会儿。
辛苦你了立在兄弟。段青春说,那时候要不是有兄弟你关照,我也见到马克思了。
郝立在笑着说,现在好了,恢复了工作,还住上了楼房。
是是,单位上对我不薄,感谢领导的关心和鼓励,段青春说着,感动的紧按眼窝。
郝立在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我说,立在,哪儿不舒服吗?
郝立在叹口气,说,来这之前,生了闺女一肚子气,气死我了。
我说,闺女为什么气你啊?
郝立在说出真情,闺女在饭馆里搞了个对象,对象不好,我不同意,她说我再不同意,她就私奔,你说气人不。
天哪,这还了得。我说,闺女这么野性啊,多大了,上学呢,还是上班?
上班,在本村的饭馆里端盘子呢。郝立在越说越伤心,她妈死后,她就不上学了,说去打工,一下就钻进了饭馆里,饭店里一个叫李国秋的破厨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把她给灌晕了?
这怎么办,孩子还小?我说,这会儿的小闺女都开放的不像样子了,得好好管管,不能随她的意儿走。
我真想把她赶出家门不认她了,后来一想,这不正中了李国秋臭小子的下怀吗?我不能便宜了那个坏种。郝立在叹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段教授说,你光生气,模样都挼了。你续弦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没呢,郝立在脸上泛出苦涩,苦涩又牵出无望的表情。
我忙鼓励他,抓紧时间找,要把网撒大点。
行,郝立在笑了。
我说,闺女同意你给她找后妈吗?
郝立在皱上了眉头,哪儿同意啊。我把这个想法跟芳芳一说,闺女叫芳芳,她就摔盆砸碗闹情绪。
郝立在遇到了最大的难题,不过,是难题,就有破解的办法,我想帮帮他,就说,你再来的时候,也把闺女带来,我当面劝劝她,不听,就挖苦她一顿。
行,我不抻着,狠狠挖苦她!郝立在放开了手脚,希望我能拨云见日。
段教授说,可别伤了感情,以和平谈判为好,对女孩子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为上策。
还是文化人招数高,我答应了遵照执行。但是郝立在能不能把女儿带过来,女儿又肯不肯接受我的批评指导,还是个未知数。我无话可说了,郝立在离开沙发要回家。
段教授留住他说,立在,站站再走,我跟你说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啊?郝立在望着大知识分子,等他开口说话。
段教授说,你给迎霜老家里弄些优良种子,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这好办,到时候去找我,一定满足他们。放下话,郝立在就出了屋门。
目送他往楼下走时,我又邀请他,立在,有空儿还来歇着!
行,人、声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