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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回到家里，我见到我娘就说，娘，我要回家养奶牛了。
我娘瞪大双眼，望着风风火火的我说，你过来，让娘摸摸你的脑门子，看发烧没有，怎么尽说胡话？
我说，我没发烧，也没说胡话。
那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我娘说，老话说得好，有根的多栽，长觜物儿少养。
我说，你老传统，不跟你说了。
我娘不高兴了，就说，你这什么态度，是不是和小华闹别扭呢？
我说，小华俺俩好好的。
好好的就在一块儿过，扯那不着边的话有什么用！
我说，娘，我要干大事业，小华也大力支持我。
他是不是耍鬼心眼子，故意把你支开？他当了副厂长，地位一变，心也跟着变了？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你俩刚刚复了婚，牛小华就想当牛郎织女，他安的什么心？
我说，娘，你放心，我和小华说好了，谁也不背叛谁。
你就犟吧，我说不过你，不管你的事了。
我说，我去找我爹，我爹去哪儿了？
她还能去哪儿，窑上。
我推车子要出门，我娘说，你呀，真是疯了，进家门就知道说养牛，孩子也不闻不问。
我说，孩子都上学去了吧？
我娘说，兰兰上一年级了，转运也插了班。
我说，好好，有老师管着他们，我放心。现在我顾不上去学校看他们，得抓紧时间办大事，娘，你可不能再阻拦我了。
我娘说，你着魔了，我还拦得住你吗，娘提醒你，别脑子发热，脑筋转错了方向。你看看咱们这一片，有一个养奶牛的吗？你养，你就是遭呗。
哎呀，给你说正事呢，你往歪里想，你老糊涂了，我去找我爹了。
去找吧，你爹也不允许你瞎折腾。
不信我爹和你一样糊涂。我骑上自行车就奔向了砖厂，在砖厂忙碌的人群中，没能看到我爹，来到会计室刚要推屋门进去找迎春，就听到屋里我爹和迎春正说一件不愉快的事。
我爹说，你苛扣老梆和老皮的工钱干什么，俩人找到我，又诉苦，又喊冤的。
迎春说，俩人从窑里往外出砖，故意把砖摔烂，搞破坏，我能饶了他们。
你看到他们搞破坏了？
有人看到后，报告给了我。这俩光混，平时干活就牢骚满腹，还经常骂咱们是窑鬼子。他们这样干，就是恨富，很咱们不死。
别扯没用的，赶紧把扣的钱还给他们。
不能还，他们造成了损失，就的用工钱来赔偿。
你这是激化矛盾，给你哥和拥军管理工作添乱。
我爹和迎春僵持不下，我突然进屋，说，工人闹情绪，用摔砖的方式来发泄，是不对，咱们先教育，争取他们改正错误，恶性不改的话，再惩罚。
我爹说，这还像话，给他们一个改正回头的机会，别一棍子打死。
行了，都别给我上课，说大道理了，我把扣的工钱还给他们不就完了。
我爹看看我，迎霜，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我说，也是刚到，在家里给我娘说不到一块，就找你来了。
什么事说不到一块啊？我爹看着我回答。
我说，我想回家来养奶牛。
我爹说，这事啊？你娘小心眼，别听她的。
我说，爹，你什么意见？
我爹说，迎春接到你的电话，就给我说了。我想了想，养奶牛不错，是个致富的好门路，我支持你。不过让我担心的是，你和小华刚刚复婚，你回农村养牛，小华一定有意见。
我说，小华支持我。
迎春说，这么好的事，他不支持，不是犯傻吗。姐，大胆干吧！
我说，我手里没钱呀。
我爹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你在哪儿养？咱们的老宅子早出租给李苗养鸡了，签定了合同，不能收回。要不这样吧，我再给你找找别人家的老宅院，你看怎样？
我说，老宅院都窄小，有二十多头奶牛呢。
觉得无法满足我的胃口，我爹抓起了脑皮子。
迎春说，大的场地有一块。
有多大？在那儿呢？我眼睛亮起来。
迎春接着说，前几天听我公公说，村里要把村部大院卖掉，其中还包括十几间破房子，姐，你看那里行吗？
行，好地方。我觉得村部大院宽绰明亮，是养奶牛的理想场所，就得意地笑起来。
迎春说，看你笑的跟开了花似的。
我爹猜到我笑声里还有别的意思，就说，你姐不光是为找到场地而高兴，觉得村部大院过去是开批斗会的地方，批斗过你们的爹，现在，你姐要买下来养牛，觉得可笑。
我说，不可笑吗？
迎春说，可笑可笑。
我爹说，村里为什么要卖村部啊？
迎春说，我公公说，卖村部，是村里的农机修理厂急着用钱。
我爹说，没了村部，村委会去哪儿办公啊？
迎春说，我公公说，先在家里临时办公，过两年厂里挣了钱，花钱平了村边上那片坟，就在那儿介建村部办公楼。他还说，楼里边要设图书阅览室、党员活动室和村民代表议事厅、文化娱乐中心什么的。
我爹由衷地佩服张爱国的创新精神和宽广胸怀，就说，我亲家还真能琢磨，也真能创新，好，我支持他。
我说，村里的大事，就让爱国叔叔去操心吧。爹，你快问问村部大院卖多少钱？
好，现在就打电话问问。我爹拿起电话就拨通了村部，喂，是亲家吗？我是村寒。
有事吗？电话里的张爱国说。
我爹问，村部大院卖多少钱？
你问这干吗？
我爹说，我想把它买下来养奶牛。
好，养奶牛可是咱们村里头一户，我代表村委会大力支持你。
我爹说，那就把价格定低点，怎样？
价格上，没法照顾。
我爹说，你这个当村长的，连这点主儿还做不了吗？
张爱国说，村委会研究决定竞价拍卖，明天上午你就到现场竞价吧，起价是一万。
好好。放下电话，我爹就把目光转向了我和迎春，你们都听到了吧，这是快宝地，买主不少，咱买不买？争不争？
我是罗锅上山前（钱）短，底气不足，不敢贸然发话拍板，得有我爹和迎春表态才行。我爹迟疑中看向迎春，迎春却当即力断，争。
对，争。有妹妹撑腰，我也有了力争的胆量。
我爹最后说，那好，咱们必须把它拿下来。
第二天上午，俺们父女三人早早就来到了村部大院拍卖现场。此时的拍卖现场已经来了不少人，但没有张爱国的影子，我爹要进屋去找他，想弄清楚竞拍的底细，做到心中有数，以便有的放矢。村委会会计六顺说，村寒叔，别去见村长了，免得有人说你搞串通，与亲家暗箱操作。村长也给我交代了，要我阻止你制造嫌疑。
我爹说，好好，我避讳、避讳。回到我身边规矩起来，不动声色地估摸起房屋及院落的大致价格。
我说，爹，这值多少钱啊？
谁知道，又没有卖村部的先例。我爹没有答案，打算悄悄问问旁人，发现旁人三五成堆都在低头谋划，也没好意思张口。
迎春直言快语地说，别乱问了，问也没人说，有出价的，咱们就往上抬，不论抬多高，也要把它拿下来。
过了一会儿，这里又涌来好多人，不知道这些人是来看希奇、凑热闹的，还是真心竞争，对此我心中有了压力，唯恐到嘴的肥肉再让别人抢走了。
这时候，人群里的王白活说，张爱国胆子也太大了，建砖厂的时候，把集体的树都卖光了，现在没钱花了，又卖村部，这不是遭家吗。社会要是再变回去，社员们还往哪里去开批斗大会？李年说，“四人帮”都入了大狱，社会变不了了。臧朝和李铁棒说，一个蛋的叫驴，没准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嘛。一个残疾人说，变也是往前变，往好里变，不可能拉了屎再坐回去。
听到没正形的人们都在瞎嗡嗡乱议论，张爱国从屋里出来，就说，大家都不要胡言乱语了，卖村部大院，完全是改革开放谋求大发展的需要。有事的可前，没事的可后。见闲人后撤了，村委会会记手握槌子坐到了办公桌前，等待着拿锄定苗的人下令。张爱国大声说，下面我宣布，拍卖村部大院现在开始——
打头炮的是李苗，张口就出价三万，王娟给到了四万。知道王娟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怀疑她不是被人雇佣，就是故意搅局，哄抬物价。事后我问她真实情况，她说她在大队部工作多年，对大队部的一砖一瓦都有深厚的感情，每逢看到它们，或走进大院，都能想起从前的荣耀。她希望大队部永远保留下去，保留她的念想。她参加竞标，不是针对我，也不是替他人卖力，目的就是搅局，把竞标搅黄了。
竞价进入高潮，有人喊四万六、四万八、四万九。等待了片刻，无声再起，握槌的人刚要落槌定音，迎春大声高喊，五万！喊后，在场的人都觉得不是迎春的对手，一时就都哑巴了。王娟也觉得自己渺小，压制不住汹涌的经济大潮，阻挡不住历史前进的车轮，不得不闪到一边，哀婉叹息起来。
握锤人喊，五万了，还有加价的没有？连喊了三遍，没人再回应，于是仰起槌子向桌面上一砸，五万元成交。
地盘到手了，本是高兴的喜事，可是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投出去的大钱，是家里和砖厂给我垫付的，是我的债务，债务压上我身，我感到万般沉重。
迎春鼓励我，姐，没事，别担心，干大事业，都得顶压力上，咱们刚承包砖厂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经营好了，两三年就能翻身。
我笑起来，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吃中午饭的时候，大家开始商量如何把村部大院改建成养牛场适宜。
迎春望向我，姐，怎么改建，你是行家，你就大胆干吧，再需要多少钱，你说话！
我简略估算了一下，说，改建牛场，备饲料，还得花不少。
我哥说，没问题，需要多少，你就冲迎春张口，她是咱们的财神；干活儿需要劳力，就朝哥说，哥是大力神，一个大力神不够，砖厂里有的是。
人力物力充足，我没了顾虑，刚要向家人道感谢话，屋里的电话响起来。拥军起身去接，向对方问了声谁，就赶紧叫我，姐，是我姐夫。
拿起电话，我问牛小华，有事啊？
牛小华说，问一下，你那边的情况怎样？
我说，很顺利，都是家里帮助的，资金，有，场地也买到手了。你到十里屯跑一趟吧，跟王场长说，我这里正在改建场地、备饲料，过几天就去付款接牛。
牛小华答应下，又向这边的全家人问了好，电话就挂断了。
我爹说，剩下小华一个人在家里，也就苦他了。
迎春却冒出一句，他一个人过了那么年，早已习惯了，没事的。再说了，咱家里谁不苦？
我爹说，大壮，后晌派三辆拖拉机，我和迎霜去县城购买搭棚的材料，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我哥答应下，就去了砖厂。
在拖拉机没到之前，我说，爹，等把养牛场建起来，你也给我当顾问吧，我哥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我也给你开多少。
好啊，两边我都给你们当顾问。一身多职，我爹很自豪。
我娘说他，看美得你！
我爹一挺腰杆，说，这就是我的价值体现，双官衔，双工资，好！
看到我爹得意，我娘却低了头，好像在自责她的过错。起初她阻止我养奶牛，可现在全家人都给我捧柴，而且是柴多，火越烧越旺，她感到了羞耻。
我说，娘，为我高兴吧！
我娘自惭形秽地笑了笑，然后忘掉不愉快，积极起来说，迎霜，你爹给你当顾问，我去给你喂牛当饲养员吧。
我说，好啊，有娘支持，闺女的事业定能兴旺发达。
我娘迸发出活力，要为我鞍前马后。
迎春说，娘，你去喂牛，家里的人谁喂啊？
我娘开怀大笑，我都喂……
我爹说，别说笑话了，谁该干什么，都上阵吧！
经过几天的日夜奋战，原先的村部大院改头换面变为了我的奶牛场。有了宽敞明亮的场地，我、我爹和我哥一大早赶到市里，雇了两辆大卡车，从十里屯将奶牛们顺利接了过来。
不经几年，我的奶牛数量上升到了一百多头，鲜奶产量可观，除满足老客户王红梅以外，还可供应其他新的客户。销路畅通，经济回笼迅速，很快我就还完了恩人王鼓灯以及砖厂里的欠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