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我爹我娘和刘大水跟随张爱国满村寻找过去第一生产队的老社员们时,在大街上遇到了遛弯的臧桩子。臧桩子半年前得了脑血栓,留下了眼斜嘴歪、走路胳膊㧟蓝儿腿划圈儿的后遗症,现在天天强迫自己锻炼身体,以求得生命的延续。
我娘冲他讥讽地乐了一下,然后对刘大水说,水哥,你认得这个人不?
刘大水摇摇头,不认得,看样子他挺惨。
我娘说,这就是过去红星大队的一把手。那个时候他真是威风呢,批斗会上,就像老虎一样厉害,他整死了李光棍儿,也让村寒蜕了一层皮。村寒挺过来了,现在结结实实的,这个家伙呢,眼看快支持不住了,报应啊。
刘大水说,是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娘继续说,还有那个臧保江,大队时候的公安员,跟他一样,走路画了圈儿,老天爷在惩罚这俩兔崽子呢。
臧桩子蹭到我娘跟前,停下来瞅瞅刘大水,抽动一下歪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而后继续往前蹭。
张爱国打招呼说,老臧,蹭破多少只鞋了?还蹭啊?
嗯,蹭。臧桩子深知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也就不在乎别人嘲讽他了。他接着啰啰,你、你们、这、这是、在、在干什么?
张爱国说,生产队时,牛小华拿了社员们两千快钱的事,你还记得不?
臧桩子回忆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嗯,记、记得。
张爱国说,人家要还了,这不正串家户呢吗。
刘大水从背包了掏出一沓钱来,在臧桩子眼前晃了晃,证明张爱国不是说空话。
臧桩子斜眼瞄过刘大水手里的钱后,嘴里噙着驴蛋似的咕噜说,我、我不管了,不管了。
瞅着他从大家一旁蹭过去,我娘冲他背后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东西!而后就随着张爱国向李苗家走去。
李苗和他媳妇去年租赁了俺们家的旧宅院搞起了小规模养鸡,俩人天天在鸡舍里忙活,家里只有老人李年一个人守着,闲不住他就摆弄些家务活儿。
张爱国冲他说,李年哥,忙着呢?
啊,不忙、不忙。李年抬起头来看看来人,你们有什么事?
我爹我娘齐声说,还你们钱来了。
李年发愣,没人欠我们钱啊。
张爱国解释,是生产队那一锅,忘了?牛小华拿的咱们生产队那两千块钱,给买化肥、电动机没买成,现在牛小华要把钱还给咱们了。
李年说,咳,都过去多少年了,生产队也早没了,还还什么,再说谁家也不缺少那俩钱了。
我娘说,不缺也得还,欠债还钱,是天理。
李年推辞,俺家不要了,去还别人吧!
张爱国问,为什么?
李年说,李苗他们两口租用着村寒家的旧宅院呢,租金给免去了一半,感谢还来不及呢,怎好意思再拿人家的钱呢?
一码归一码,这是牛小华欠你们的钱,必须拿着,张爱国把点好的钱塞给了李年。
李年把钱托在手中,不好意思地瞅着大家。
刘大水说,李哥,我是小华的叔叔,在这儿我替侄子向你们赔礼道歉了。
用不着,用不着。李年瞅瞅手里的现金,这又何必呢。
告别李年,张爱国带着人们就来到了六宝家里。
六宝在我哥他们砖厂伙房里做饭,给他的待遇不薄,他很敬业,寸步不离伙房,做出的饭菜深受大家好评。他媳妇忙于家务,还养着三头大母猪,其中一头正在产崽,她在圈里担当着接生婆的角色,听张爱国说牛小华要偿还过去那点钱了,她站起来说,牛小华坐了一场大狱,挨打受罚了,就算扯平了吧,这钱我不能再拿,拿了亏心。
张爱国把钱递了上去说,不拿不行。
六宝媳妇又将钱给仍了回来。
我娘上去把钱放在了猪圈墙上,并说,你忙着吧,俺们还得去别人家,走了。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四个人把全生产队三十八家串了一遍,钱也如数分发了下去。
陈年旧帐偿还清了,债权人和债务人结在心里的疙瘩和积怨,从此就彻底化解了。
牛小华长舒一口气,说,压在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搬掉了。
我娘说,不用再顾虑什么了,往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进村,进家门了。
大家欢笑了一阵。
吃中午饭的时候,牛小华先向长辈们敬酒,以示敬意,而后又和我哥、拥军对杯表示感谢,接下来看向迎春,说,迎春,你有身孕,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吧,我敬你一个。
迎春端起水杯给牛小华对碰了一下,喝一口,说,缘分哪,往后我又该向你叫姐夫了。
牛小华笑着点点头。
迎春继续说,听说你要当副厂长了,我姐姐又答应了和你复婚,你又有了儿子,你时来运转,一步登天了。
牛小华嘿嘿两声,说,是是,以后我挑起重担,拉正套了。
再不拉正套,我姐还跟你离婚,迎春敲打牛小华,也是在关爱牛小华。
牛小华知道迎春的伶牙俐齿是好意,就笑了。
而我娘觉得迎春的话难听,就数落她,瞧你这张嘴,真是噎人,听着你刘大大呢,也不把门。
刘大水笑了笑,却没在意。
而牛小华说,迎春的话虽是逆耳,却是一味良药,我爱听。
饭后,牛小华亲近了一番儿女,向亲人们告了别,就和刘大水一起坐上了返城的客车……
家里只有我和我娘了,我娘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小华举行复婚仪式啊?
我说不急。
我娘说,也别拖得太久了,不然小华一个人也不好过。
我没有过多考虑牛小华的生活问题,而是在想婚后这些孩子们如何安置。
我娘说,让小转运先在咱们村上学,等你们把家里摆置好了,愿接再接走,不愿接呢,还留在村里继续上,乡里也有中学。
我想了想,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