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到了睡觉的时候,我给孩子们洗完脚,然后带入卧室,兰兰上了床,转运在地上说,妈,那个戴眼镜的老头睡哪儿?我说,不许叫老头,叫爸爸,爸爸跟咱们睡在一起。小转运说,我不和他一块睡,也不许你和他一块睡。我说,为什么?小转运拿出小霸王劲头说,他不是咱们家的人,叫他到街上去睡。我说,别胡说,他是你爸爸,没有你爸爸,咱们就到街上要饭去了。小转运意识到了沿街乞讨的可怕,大眼睛忽忽闪闪望着我。我说,听话,快上床睡觉。小转运不上床。我说,不愿意和爸爸一块睡,你就到你爸爸的书房里单独去睡吧。我把他带到了书房。书房里段教授正在看书学习,见我拉着孩子进来了,他说,你们进来干什么?我说,转运不愿意和咱们一起睡,让他睡在这里吧。段教授说,他还小,单独挑一间房子睡行吗?小转运他看看床上铺着凉席,床边还有台风扇,是个可以享福的好地方,马上就答应说,这好,我在这睡,快活地就上了床。
半夜里我悄悄来看望儿子,发现儿子睡得很香甜,就坐在儿子身边想,俺们母子之所以能够团聚在一起,都是段教授宽厚和关怀的结果,他让俺们母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
段教授睁开眼,发现我不在他身边了,也悄悄来到了书房,看看孩子睡的怎样。
我说,孩子睡着了,你怎么不睡了?
来看看咱们的儿子,我担心他睡不好。
他睡得挺好,咱们回屋去睡吧!
我和段教授回屋重新躺下,段教授说,过几天,小转运在这里都熟悉了,也不再讨厌我了,就叫他来咱们床上挤着睡吧,书房里我还得学习、备课、写教案呢。
我迷迷糊糊地说,行。
段教授说,刘琼要是跟他们校长说好了的话,就把他送进学校,你看怎样?
全听你的。我说,小转运这一来,给你和家里添了不少的麻烦。
段教授说,你这是什么话,一家人团聚了才好呢。再说,也是我主张把孩子接进城里来的嘛。
谢谢你宽宏大量,谢谢关心体贴俺娘儿仨,尤其是对两个孩子,你一点也不嫌弃,我非常感激你。
看你又说外道话呢,一家人了,就不能再说两家话,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是咱俩的孩子,关心教育他们,是咱们俩共同的责任。
说的是,你真好。紧挨着丈夫,我很快就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开始做早饭。饭后,看着段教授和小刚高高兴兴地走了,我又要进入卫生间洗衣服时,刘琼来了,刘琼满脸微笑,见到我就快乐地叫道,迎霜小姨,你好!
好好,都好。我忽然觉得刘琼称我小姨不合适,就说,刘琼姐,你还是叫我迎霜妹子吧,称呼小姨,我心里不自在,辈分也乱套了。
那就各打各论。
我说,行,刘琼姐,坐下吧!
不坐了,说完话我还得赶回学校上课。小转运上学的事情我跟我们校长说好了,根据他的年龄,先让他入学前班,明年再让他升入一年级,准备准备就带他去吧,去了先找我,我再带你们去找班主任安排。
什么时间去找你?
明天吧。刘琼临走时,又把学校地址告诉给了我。
学校很近,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再拐一道弯就到。拥有这样优越的便利条件,我觉得孩子很幸运,可是当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要送小转运入学时,小转运却不答应。我十分恼火,真想打他一顿,然后再硬掐勃儿强行他入学,但转念一想,强拧的瓜儿不甜,还是来软的吧,于是就采取哄骗的方法,才把孩子带进了学校。
为了孩子安全起见,我每天都按时接送,一直接送到来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时候,小转运比以前懂事了,上学也不再让我接送,他自己走着去,走着回,像个大人一样,叫我很省心,也很放心。
星期日这天,我打算由我和段教授带着孩子们去逛逛动物园,全家人好好玩一天,乐呵乐呵,和其他家挺一样享受一下城市人的快乐与幸福。我的建议三个孩子都举手赞成,而段教授却说,明天,我还得去学校加班搞教研,没时间陪同你们去玩儿。小刚,你就要高考了,到了冲刺阶段,也不要再浪费时间。迎霜,你就带着转运和兰兰去玩儿吧!
我说,你们父儿俩不去,俺们娘儿仨也就不去了,等你有了闲空儿,咱们一块再去,说后,我赶紧安顿自己的两个孩子,让他们打消去动物园玩耍的念头。
小转运不听话,执意要去动物园看老虎。他这种要星星不能给月亮的秉性,在姥姥的呵护下已经行成,如今来到了我身边,还想耍性子。我火了,吓唬他,你听话,不听,我揍你。
段教授说我,你这是干什么!礼拜天,孩子想玩儿了,就带他去嘛。再说,去动物园看老虎,也是大人许下他的,童叟无欺嘛,对吧。
我无言以对了,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
小转运闹了一阵,暂且安定下来,见段教授去了学校,段小刚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进入了紧张的学习状态,他又死灰复燃,嚷嚷着还要去动物园,非让我带他去不可,我不理他,他就小人耍大脾气,摔书包,砸沙发,不让我安宁,
我一股气涌上心头,就狠狠打了他两巴掌,他号哭起来,哭声很大。怕影响到小刚的学习,我就把他推出了门外,让他独自在楼道里继续受惩罚。过了一会儿,我心气消散了,打开屋门要让他屋,一看,楼道里来了迎春和拥军,拥军手里牵着小转运。我暂时撇下孩子不管,赶紧招呼大人,迎春、拥军,姐可想你们呢,快进屋!
来到屋里,迎春说,姐,你这里真好,可比过去住的平房强多了。
我说,过去不提了,重要的是往前看。
是是,往前会越来越好。说话间,迎春听到兰兰叫她小姨,她忙去喜欢这个孩子。
我问拥军,爹娘都好吧?
拥军说,都好。
我说,你和哥还在砖厂当副经理吗?
拥军说,经理改为承包人了。
承包人?我惊呼道,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拥军乐着说,我和哥共同承包了砖厂,就这。
我的天哪,你们把村里的砖厂给承包啦?这家伙,你们闹大了。对家人的壮举,我极为震惊。
拥军却很沉重,说,承包刚刚开始,我和大壮哥正在以新的经营理念和科学管理,来扭转以前砖厂的亏损局面。
我说,怎么,村集体经营着不行啊?
不行。拥军说,村集体经营了一程,不但分文没赚,还赔了一摊。
我说,你们不怕赔吗?
拥军蛮有把握地说,赔不了。
凭什么这样自信?
迎春说,凭现在这大好形势,现在家家都富裕起来了,都急着要盖新房子,盖新房就得买砖,家家都要买砖,砖厂还能赔?
拥军说,现在农村和城市一样,都开始大规模搞建设了,针对这一点,我们做出了发展计划,就是,要立足农村放眼城市。姐,我们这次来,就是开拓城市大市场的。
我说,听你们这么说,砖厂的前景是不赖呀。
迎春说,那当然了。
我说,砖厂有这么好的发展空间,又有利可图,村里为什么还要把砖厂承包出去呢?我想不明白,就问拥军。
拥军说,砖厂在村集体手里的时候,人人都想插手,婆婆多乱干涉,都想从中捞好处,还不等赚到几个钱呢,村里大小头头就都拿着饭条子和车票什么的去砖厂报销。村民们呢,也不断去砖厂踅摸东西、捞便宜。大壮哥往外赶他们时,他们比大壮哥的口气还硬,说,砖厂是大家伙儿的,也有我们一份儿,光兴当官的捞啊,我们也不能当傻子。就这样,把砖厂里外搞得一塌糊涂、一片混乱,眼看要瘫痪了。砖厂承包给个人后,这些个杂儿就全没了。我和大壮哥一心扑在上头经营,决心赚他一大笔。
好,我说,那你们就甩开膀子干吧,我大力支持你们。
光你有这片热心还不够,我姐夫也必须出马才行。打开城市市场,拥军想借助段教授的力量。
我乐着答应道,行,也叫你姐夫上阵。
迎春说,我姐夫什么时间回来?
十二点。我看看墙壁上的挂钟,说,快到家了,你俩坐着等你姐夫,我去下厨房做饭。
迎春随我来到厨房里说,礼拜天,我姐夫也不歇着呀?
我说,不歇,他已经成了工作狂,每天黑介在书房里熬到半夜,白日还按时去上课,都累出病来了,真拿他没办法。
午饭做熟了,一家人就等着段教授回来吃,等过了中午,他人还没有照面,又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人影,这时再也等不下去了,我就让小刚去大学里找他。小刚跑了一趟,也没能找到,打听别的教授,说散了讨论会就回家了。
迎春说,他没回家,是不是和谁一起去下馆子了?
我说,他从来不在外面吃饭,也没人请他。
难道他还失踪了?拥军开了一句玩笑。
段小刚笑了笑,说,别等了,咱们先吃吧。
小转运和兰兰冲上饭桌就要下手抓挠着吃,我不允许,也不让其他人先动,拿布将饭菜盖起来,给段教授保热保鲜。
迎春要下楼去看看段教授的人影,没料到她推开屋门,恰巧段教授进来。看到他走路有点恍惚,脸色也有些发黄,家里人顿时为他揪起心来。我先问,他爸,怎么了?
段教授摇摇头,说,没事。
我说,到哪儿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佳新二姐,她说他们儿子黄军从部队上复员了,她正在东跑西颠找关系给黄军安排工作,问我劳动局有没有熟人,我说没有,又说了些别的,耽误了回家。段青春把目光转向迎春和拥军,你俩来了,欢迎欢迎。不好意思,叫你们等了,来来,快吃饭吧!迎霜,再把酒拿上来,我跟拥军喝两中。
我说,别喝酒了,你身体不行。
段青春说,高血压和心脏都老毛病了,你越把它当病,它闹的越欢,爽性不把它当回事,它也就没事了。快去拿酒吧,拥军是第一次来,不喝两杯怎么成?
他的话,我装作没有听见,迟迟不肯去拿酒,不是舍不得一瓶酒,而是担心他兴奋过旺,喝了酒,身体受不了。
段教授把身体情况抛到一边,说我, 你怎么这样呢,
我的话你没听见啊?
拥军赶紧说,算了算了,不喝酒了,姐夫,你身体不好,更不能喝。
喝点,喝点,少喝点也得喝,段教授执意要上酒,还说,你们头一次来嘛,没酒也不成体统。
话说到这份了,我觉得再不满足他的要求,那样会惹得大家都不愉快,为顾全大局,照顾一下男人的面子,就将一瓶白酒拎上了饭桌。
迎春一把又将酒瓶薅起来放到桌下,并说,听我的,酒免了。
段青春嘿嘿两声,说,迎春厉害,听迎春的,不喝就不喝了吧,吃饭。
一家人围在一起,饭吃得很香甜。
拥军不忘身上的重担,就对段教授说,姐夫,我想求你给办点事。
是买种子呢,还是家畜生了病?段教授积极回应,并乐意帮助解决这方面的困难。
可拥军觉得他猜得是驴唇不对马嘴,先是开怀一笑,而后说,姐夫,不是你说的那些,是让你在城里帮我找找销售砖的门路。
销砖,销什么砖?找门路,找什么门路?段教授仿佛不知道砖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倒腾那玩意有何意义。
拥军解释,我和大壮哥承包了村里的砖厂,大批的砖烧制出来了,要打开城市销路。姐夫,你是一个有威望的大教授,认识人多,门路又广,你得伸手帮帮哥儿们哟。
段教授明白过来,也皱上了眉头。
迎春说,姐夫,我们正在干大事业,你得鼎力相助。
这个嘛,我恐怕帮不了你们。段教授说,我只是一个教书匠,对外界没有什么联系,要我找门路销售砖的话,那就是赶鸭子上架了,非常抱歉,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不过我建议你们亲自跑一跑。
迎春说,你大教授不给跑,俺门就去瞎跑呗。
听了逆耳的话,段教授看看迎春,只顾吃饭,再不说话了。
我笑着说,迎春,你姐夫不是你们想象的那块料,就别再难为他了。
姐,我跟姐夫开玩笑呢。迎春说,不过我姐夫建议我俩亲自跑跑,也算是帮了个大忙。
拥军说,饭后我们亲自就去跑跑建筑部门。
在迈出屋门之前,迎春却给段青春敲了一下警钟,姐夫,别光傻着脖子干,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本钱。你是家里扛大旗的,你倒了,一家人就又散了。
话虽难听,却道出了亲人的心声。段教授对此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很快就把迎春的衷告当成了耳旁风。
我把迎春的话全记在了心里,等她拉起拥军走了之后,我开始说段教授,看看,都在关心你、关心咱们这个家呢,你知道你在咱们这个家里多么重要吗?
知道,知道,段教授连连点点头。
我说,以后别再犯傻了。学校里的工作干不完,教满这一届,又来下一届,哪儿是顶,哪是边,哪儿又是个头?还是多想想身体,想想这个家,学机灵点吧。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段教授不耐烦了,就要奔书房。
我说,还没吃药呢,吃了药,回卧室先睡一觉吧。
在我的敦促下,他把药吃了,这些药本来是治疗他的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可是服下之后,似乎却变为了兴奋剂,使他更加活跃起来。在这样的状态下,无法劝他休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钻入书房,去亲近书本。
说服不了他,我便敲门来到了小刚的房间。此时的小刚跟他爸爸一样,也在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不好意思打断他的思路,搅乱了他的心境,我就在他身旁轻轻地坐下了。
小刚看看我,妈,有事啊?。
我说,你爸爸身体不好,我让他晌和休息一会儿,他不听,我想让你去劝劝他。
小刚无奈地说,我也劝不了他,就任他的性子走吧。
那怎么行,你爸爸身体不好,万一累倒了,咱们一家人还过不?
小刚说,那我去试试。来到爸爸的身边,爸爸,你身体不好,要劳逸结合才行。
段教授回头看一眼儿子,又看看我,想发脾气,忍住了。
小刚继续劝说,爸爸,你既要为教育负责,还得为家挺负责,才是好教授、好爸爸呢。
我懂,不用你教训。段教授说,你要安心学习你的,不要为我分散精力。
吃了闭门羹,段小刚心里有点不舒服,扭头就离开了书房。我紧跟着也要离开,段教授拉住我笑着说,你呀,战术是越来越高明了,自己不行又搬来了援兵,好吧,我就听你们的,休息。
段教授没回卧室,原地躺在了书房的床上,我给他盖上了毯子,坐在一旁看着他,功夫不大,他睡着了,嘴脚处还不时地抽动。怎么回事?我担心他身体内一定不舒服,张嘴要叫醒问候,可我自己体内突然起了反应,忍不住想呕吐。一时顾不上他了,先想我自己,想了半天,没有吃错食物,断定是怀上了身孕。对于意外怀孕,我心里很高兴,觉得给青春再生养一个孩子,俩人的感情就会更加深厚,家庭也会更加稳固。
段教授睡了一觉,起来不跟我说话,就去了学校。夜里,我才把这一喜讯告诉给他,希望他与我同喜同乐,可他表情反感,断然说,这孩子不能生下来。
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咱俩结婚再生个孩子,不是更好吗?
咱们已有三个孩子了,有儿有女,我很知足了。
多子多福麻,还是要了这个孩子吧,我央又求道。
段教授不从,说,多子多福是旧观念。听我的,你赶紧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然后加强闭孕措施!
我舍不得。
请你想开些吧,孩子多了是负担。
一只羊是哄着,两只也是赶着,多一个不算什么,做饭时多添一瓢汤,就都有了。
你这是小农意识,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想啊,如果咱们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才,就足够了,何必光贪数量,不求质量呢。我希望你一定要搞明白生育的目的。
好好,依你,把胎打掉。我嘴上虽这样说,内心里忍痛割爱非常难受,那毕竟是我身上的骨肉,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啊。
顾不了许多了,咱们得快刀斩乱麻,明天上午就去医院。段教授抚摸着我的脸庞,说,迎霜,不是我心狠,我是为了你和这个家好,才决定这样做的,希望你多多理解。
我抽泣着说,理解,你什么也别说了,明儿去医院。
段教授说,迎霜,叫你受苦了。
我说,受就受呗,没什么,谁叫我是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