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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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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花》连载

第三十四章 鼓励

三十四

中午收工回来,我爹紧皱眉头,脸色十分难看,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我娘说,你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似的?

我爹申申脖子,晃晃脑袋,说,真要是在我脑袋上拉泡屎,也没什么,用水冲冲洗洗就干净了,可社员们的嘴比屎还腻味,洗不净,躲不开,朝我嚷嚷个没完,太可怕了,唾沫也能淹死人哪。

我娘锁上眉头,一副仇恨的样子,社员们那些破屁股嘴,都穷叨唠咱们什么了?

我爹说,还不是牛小华骗走队里那两千块钱的事吗。王白活一冒火星子,大家就跟着起了火,全冲我烧起来,有人说我是主谋,张爱国是枪,咱们两家联手坑骗,暗地里分了脏。

我娘急了,他们放屁,胡吣嚼毛。跟他们解释一百遍了,湿里干里没咱们的事,都是他张爱国一手操办的。再说,人都被他们告得坐了法院,还不依不饶的,难道非把咱们全杀了他们才死心啊。

我爹说,个别人还真憋着那么一股劲头呢。

我娘说,他憋着劲头也不怕,咱们人正不怕影子斜。谁想杀人,就叫他来杀,先杀我,看他敢不?我娘红了眼圈子,拿出了应敌的决心。

我哥坐在地上,拿手扣着鞋里的臭泥,把一块臭妮扔出去,看我娘一眼,说,瞧你那血活劲,谁敢杀人?有人敢动咱们一根毫毛,我灭了他全家。

我爹瞪了我哥一眼,说他,你就知道吹大话,窝儿里横,有什么用。

我哥不言语了,等他手头上的活儿弄清了,洗了臭手,三个人进屋,便开始吃午饭。吃着饭,我娘就说,迎霜这个小闺女子,就是不听话,比驴还犟,叫她和姓牛的离婚,她就是不肯离,离了,咱们也就脱了虱子袄,不再为姓牛的背“黑锅”了,她怎么就不为家里人想想呢,家里人整天受夹板气,谁受得了啊。

我哥说,看迎春这回进城劝她有什么结果吧,没结果的话,我再去逼她离婚。

别逼她 ,就让她一个人干耗着,看她能耗多久?我爹带着不满的情绪边说边吃,吃完了把嘴一抹,起身就要出门。

我娘看着我爹身体日趋削弱,精神也大不如以前饱满了,就劝他多休息,你不睡会儿午觉,又去哪胡转悠?

我爹却说,睡不着,我去看看张爱国。

还看他干什么,他的队长官儿都给大队撸了。我娘不愿意让我爹再跟张爱国频繁来往,理由是我们一家人陷入糟糕的泥潭不能自拔,都归于他张爱国的牵连。

我爹不这么想,就说,我去看看他,是念着旧情,以前他毕竟给过咱们好处。再说,他的队长职务是给撤了,大壮这副队长不也给拿下了吗?他们的官衔没了,不等于就成了坏人,这个时候,他们都需要安慰。

你安慰他,他到底算什么人呢?我娘对张爱国抱上了成见,老事新事一块往外抖落,并且是越抖落越来气,他求牛小华给队里办事办砸了,叫咱们吃了挂落的。他叫咱们去偷场上的麦子,给民兵们逮住了,他装好人,让大壮和迎霜游了一溜遭街,丢了一圈子人。

我哥不愿听我娘唠叨了,就说我娘,行了,行了,都过去的破事了,还道那粪干什么!

我爹也冲我娘瞪开了眼睛,……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人家对咱们的好处你怎么不提呢?见我娘不说话了,我爹便走出家门奔向了张爱国家里。

我娘自己上炕睡下了,睡了一会儿,发现我爹回来了,就问他,你都跟张爱国说了些什么啊?

我爹说,听我给你说,我迈进他家屋门时,张爱国正斜在被罗上看儿子拥军从部队寄来的信件,边看边笑着自言自语,这小子,干得不错,受到班长的表扬了,比他爹强,他爹好心没办成好事,队长也给擼了,弄了个栽趴趴吃屎的下场,唉——我听到了张爱国诉苦叫冤,忙鼓励他说,爱国兄弟,别泄气,来年我带头还选你当队长。张爱国很感激,将信件放在一旁,起身说,村寒哥,我都这样了,你还来看我,还是咱哥儿俩亲呀,快坐下!我坐在炕沿上,瞅着炕上的信件,就说,是拥军寄来的信啊?他说,是拥军的信,当兵刚一年,就长俊了,不错嘛,比他爹强。我说,爱国兄弟,你的模样挼得可不轻了,再这样下去,可不好啊。张爱国说,好不了了,队长给撸了,劳动时社员们都在耻笑我,还说我和你背地里分了脏,冤枉啊。我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咱是清白的。他说,谁信?我说,大队干部们都知道,社员们的钱没能追回来,是牛小华给挥霍了,社员们不服气,就把屎盆子往咱俩头上扣,他扣不上。说到这,又说开了迎霜。他说,迎霜和孩子在城里怎么过着呢?我说,瞎过呗。家里叫她离婚,她就是不离,她娘派迎春进城说她去了,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张爱国说,离吧,赶紧离!姓牛的那小子,是个害群之马,把全队社员都给害苦了;尤其是我,你看看这个下场,咹。我说,俺们也不愿让你这样,既这样了,就先窝着吧,过一两年东山再起嘛。张爱国说,东山再起不再起的我不在乎,只是觉得这么下来太没面子,也太委屈了。我就以打比方的方式鼓励他说,你这算什么,看看人家大人物,三起三落,都没喊过一声委屈,跟人家比起来,你这算什么,你应该学学人家的肚量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屈着,明年我带头还选你当队长。张爱国挺感谢我的,还说,臧书记也给他下了话底,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他拿上来。我说,好,再拿上来,就步步高升吧,有朝一日当大队书记。他嘿嘿乐了。这功夫,王丽珍打着哈欠从外面回来,说,大晌和你们叨咕什么呢,也不睡会儿。她想睡觉,我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跟张爱国说话了,就回来了。我也睡会儿。

一觉醒来,身边的我娘不在了,我爹起身就喊,他娘,敲了集合钟没有?

我娘在外屋说,敲了,早就敲了,这会儿社员们早干起活儿来了。

哎呀,这个新上任的队长王白活,怎么不把钟敲响点呢,跟三天没吃饭似的,看看人家张爱国,哪次敲钟不是当当的,不把人们敲醒不罢休呢。我爹说,他娘,你也是,王白活敲钟时怎也不吱我一声,你看这不又白白耽误半天工吗?我爹贪睡过了站,内心自责,但觉得损失半天工分可惜,不停地埋怨我娘。

我娘急了,说,分值贵还是命值贵?这程子你心情不好,身体也比以前瘦多了,我心疼你,就想叫你歇半天。再说了,你有天大的能耐,还能挣完队里的工分吗?

工分是社员的命根,挣不完也得拼命去挣。我爹想起了我哥,就又责怪,大壮出门时也不喊我一声,这孩子!

别怪他,他要喊你,是我不让。

你呀!我爹在院里踱了一圈,抓抓脑瓜皮子,还是想要下地。

我娘说,晚了,你就歇半天吧!

我爹龇牙咧嘴地说,歇着更难受。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娘心疼我爹,我爹不领情,反倒闹开了情绪,我娘生了气,说,你歇着难受,就起猪圈吧,猪圈满了。

我爹走到猪圈跟前一看,里边的圈肥的确该起了,转身拿来铁掀跳进了猪圈,没干几下子,只见迎春回来了。他知道,迎春是带着使命进的城,回来必定要汇报情况,忙将铁掀放下,说,你姐怎么样,和牛小华离了吗?

离了,迎春话很干脆。

好,离了就好,我爹老脸上终于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我娘也乐着说,咱们总算脱了虱子袄,掀掉了头上的屎盆子。

还有个好消息呢,咱们进屋说吧!迎春见我爹愿意在猪圈里听,只得贴近猪圈旁说,我姐姐又在城里找到了一个男人。

真的?我娘如同拨云见日,高兴地抢先说,他人怎样,是干什么工作的?

迎春说,是个理发员,长期工,叫谢宝生。

他们是什么成分?我爹提出了他认为是最重要的问题。

迎春迟缓了一刻才说,成分不好,听我姐姐说,他是资本家出身。

是这样啊?我爹摇摇头,觉得让资本家的后代做自己的女婿,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心里也不香甜。由此又联想到牛小华,牛小华虽然不是资本家的后代,但他是诈骗犯呀,姓谢的跟姓牛的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一个在狱内,一个在狱外呗。自己的闺女怎么尽找这一类人呢?

我娘想了想,说,咱们迎霜已是二婚头了,又带着个孩子,还能找什么样的?

迎春说,我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她说,先得顾眼下生活。

我爹说,也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光图好成分,叫肚子饿着,也不是好日子。那什么,只要迎霜乐意不嫌弃,我也就不反对了。不过,她和小华离了婚又要改嫁,不知道你刘大大什么意见?

迎春说,刘大大没意见,我姐说,刘大大他们都支持我姐离婚再嫁,这个谢宝生就是他们给介绍的。

好,你姐姐在城里有你刘大大关照着,那我就放心了。我爹不再顾忌什么,只等待着看到谢宝生这个新女婿了。

我娘也这样想,就问迎春,你姐没说什么时候把宝生领回来,叫家里人看看呀?

迎春乐着说,我姐定了,这个礼拜天他们一块回来。

好好,回来咱们就向外声张,叫社员们都知道,迎霜又找了新女婿,咱们跟从前那个姓牛的骗子没任何关系了。我娘开始扬眉吐气,心中的压抑和羞辱感,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也露出了轻快的微笑。

我爹也一样,不再发愁上火,也不再惧怕社员们的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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