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娘把猪喂好,然后走到我爹跟前,商量安排一家人睡觉的事情。
我爹说,这还不好安排吗,男人在一个屋,女的在一个屋呗。
我娘不乐意,就说,这怎么行呢,你把迎霜两口拆开,迎霜知道家里炕少,不会说什么,可女婿小华会怎么看,怎么想?拆开他们合适吗?
不合适,就得出去一个人摸宿。我爹说,迎春一人占着一条炕呢,叫她到右邻家糊弄一宿,把炕腾给她姐他们。
我娘想了想,说,迎春也算是个大闺女了,出去摸宿遭人笑话,让她在大壮那儿,大壮出去凑合一宿吧。
我爹说,也行,叫大壮去牲口棚,在光棍老里炕上滚去。
小光棍儿找老光棍儿,河蚌找泥鳅,挺合适,我娘笑着说。
我爹也自我嘲笑地嘿嘿两声,而后说,大壮早该娶媳妇了,就是娶不上,真是伤脑筋。
我娘把眉头皱起来,你看大壮这媳妇,咹,连个碰网的都没有,怎么办呢?
不好办,我爹搓搓额头,揉揉眼睛,仍看不到希望。
我娘翻滚了一下思想,说,要不就委屈迎春,让她给大壮换个亲?名声是难听点,难听就难听吧,反正又不是从咱们家兴起的。
实在没办法就走这一步呗,可走这一步,大壮死活不同意,也是个闹心的问题。
这孩子,都到这岁数了,还这么犟!
他犟就打光棍儿呗,打光棍儿的,一窝一窝的,也不算丢人。我爹无奈地吧砸一下嘴,不提这烦心的事了,而出门上街上听听人们聊天去了。
到了夜里九点多钟,聚在一起聊天的男女老少社员们散了场,我爹和迎春也窝脖儿回到了家中。此时我哥和牛小华去张爱国家喝酒还没有回来,我爹就生气地说,怎么,这俩人还馋酒呢?
我说,爹,你去看看他们吧!
我爹转身要去拉人,我娘阻止说,都是大男人们在一块儿,多喝会儿也是正常的。喝得兴头子上,你去叫人,就是搅合场子,送腻外。再说,你去叫人不成反把你再粘住了,不又多了一个酒鬼?
迎春却说,我不喝酒,我去薅他们。
我爹留住了迎春,再等等吧,你娘说的在理。
我不高兴了,说,小华喝醉了怎么办?
别那么血话,他喝不醉。再说了,他是大业务员,能把握分寸。我娘又说,小华来咱们家,多给他点自由才是,这也限制,那也捆着,一是他本人不痛快,二是被外人笑话。
也是,那就放开让他们喝去吧。我爹又自言自语,你张队长有好酒就往外拿吧,这次喝不完,过几天我再去扫荡,扫荡不了五回,你就草鸡了。
女人们没听清我爹噜噜的是什么,纷纷进屋等着去了,而等到了十点多钟,我哥和牛小华还没回来。我娘急了,从屋里走出来冲我爹说,他爹,要不你去看看他们?闹得太晚了不行,明儿小华还得早走,大壮也得下地劳动呢。
我爹说,也是,这俩东西,还真没清没完了。走,咱俩一块去撤了他们的摊子。
我爹和我娘急冲冲地刚走到大门口,只见两个醉汉跌跌撞撞回来了。东倒西歪的我哥搀扶着走路蹭地的牛小华,牛小华嘴里还唔噜着,我没醉。我爹哎呀一声,忙跨前一步搀住牛小华,并说,你俩呀,真是一辈子没喝过酒,都醉成不倒翁了,还不服。
牛小华嘴里噙上了驴蛋,仍然含混不清地唔噜,我、我没醉。
我娘说,摸到你叔叔的酒喝,就这么不要命啦?见我爹架住了牛小华,我娘上前也扶住了我哥。
我哥还保持着一点清醒,就说,娘,别管我,照顾小华吧,他彻底不行了。
牛小华再也不能走路,我和迎春从屋里跑出来,几个人一起用力将牛小华抬到了炕上。随后跟进屋的我哥看看不省人事的牛小华没有生命危险,转身就要奔自己的仓房屋里,我娘拉住他责备说,你是怎么搞的,叫你陪小华去喝点酒应付场子,倒把他给灌醉了,气死我了你。
娘,这不能怨我呀,是后来去的臧桩子和臧保江光给他对杯,我根本就阻止不了,我哥唔唔哝哝地一个劲推卸责任。
我爹说,大队干部也去了?
去了。我哥说,他们巴、巴结小华,使、使劲才给小华喝呢,我想替、替小华喝两杯,臧、臧桩子不让,把我拨拉到了一、一边。
我娘说,你爱国叔呢,他就没保护一下小华?
他、他比小华喝的还多,早、早醉成了烂泥,吐、吐了一地。我哥长长吹了口酒气,歪打出来,顺墙摸他的仓房门,要进去睡觉。
我哥身体咋样,谁也没去管他,让大家提心吊胆的是醉泥一样的牛小华。牛小华躺在炕上,不说话,不动弹,死了似的。我守在她身边,不但没有掉出眼泪,而想扯他的嘴巴子。我娘说,别动他了,让他睡觉吧。我爹唉叹一声,说,要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喝这个破酒。
仿佛听到了岳父的责怪,牛小华翻过身来就想呕吐,在他张开大嘴吐出之前,迎春迅速从外屋的灶堂里扒出一簸箕柴草灰,给他垫在地上,刚垫好,他肚里的东西就哗哗的喷了出来,秽物落地,屋里顿时就充满了刺鼻的气味。
这头牛真能吐,好熏得慌。迎春一手捂上鼻子,忙又弄来草木灰把秽物盖上。
屋里的异味刚小点,牛小华忽然又吐了一次,这次把吃喝的东西全倒干净后,他才闭上眼睛安生下来。
我娘不嫌女婿脏,及时把他吐出的东西收拾出去。
折腾了一阵,再加上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有些精神疲惫。我爹觉得该休息了,就对我娘说,给老里哥做的那双鞋呢?
你要他的鞋干什么?我娘不明白我爹的意思,糊涂的眼神瞅着我爹。
我爹说,还用问吗,我去他那儿睡觉,顺便把鞋给他带上,这会儿就得去,再晚了,还得敲门喊他,大半夜的喊叫,像什么?
我娘说,好好,你去牲口棚吧。
我爹揣着新鞋,去仓房屋里瞧了瞧我哥,见我哥已经呼呼地睡着了,才放心地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