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夜间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到之处柴草飞扬,杂物咣当乱响,半夜时分,风力进一步加大,电断灯灭之后,奶牛场顿时就陷入了黑暗和恐怖当中。肩负保安重任的牛小华紧握手电筒,不时地冲出屋外,查看险情,排除隐患。
光棍儿老里在奶牛场里差看了一遍闲情后,来到我屋里忧虑说,好大的风,百年不遇,棚顶会不会刮翻啊?
我说,棚顶都很牢固,不会有事,你岁数大了,回屋里歇着去吧,有事再喊你。
老里转身走了,我又对回屋的牛小华说,时候不早了,奶牛没事的话,你也睡觉休息吧!
牛小华说,心里不塌实,睡不着。
我安下心来躺在了床上,由于一天的劳累,很快就睡着了。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睁开眼睛发现,牛小华还在烛光里关注着风向和事态发展,我就说他,别这么紧张兮兮的,没事的,该睡就睡吧,再不睡,白日怎么干活儿。
牛小华打了个哈欠,问我,你怎么不睡了?
让尿憋醒了,把手电筒给我,我上趟厕所。来到院子里,大风还在肆虐,照一下风里的奶牛们,都安然无恙,就急忙走进厕所哗哗把尿撒了,而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一束电光却照见了一个翻墙而入的男人,直奔奶牛而去。辩清了他是臧朝后,又断定他是趁机来搞破坏,就大声呐喊,姓臧的,你要干什么!——快来人哪,抓坏蛋!
听到喊声,首先跑出来的是牛小华。牛小华发现歹人臧朝要翻墙而逃,箭步上前,一把将他的后腿抓住,并用力将他从高墙上拉了下来,你个狗日的,进来要干什么!
臧朝说,我他妈的就是要捅死你们的奶牛,叫你们财大气粗。他手里握着作案的匕首,匕首闪着凶光。
牛小华毫不畏惧,骂道,你狗日的好狠毒啊,大拳头就跟了上去,第一拳擂在了臧朝的胸膛,第二拳便打中了他的脸部,接下来就擒拿凶手。
可是凶手杀牛不成,却狠狠地刺中了牛小华肩部一刀,见牛小华还不肯放开他,又给了他第二刀,这一刀进去,牛小华瘫倒在了地上。穷凶极恶的歹徒接着又要向我下毒手时,发现几个人冲上来了,丢下屠刀,仓皇越墙而逃。
黄军急忙跑向我的办公室,打“110”报警。
我和吴英明抱住牛小华折起来,哭着喊,小华、小华,你怎样?
身受重伤的牛小华,伤口扑扑直冒鲜血,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说话了。
光棍儿老里说,快、快送诊所!
由于慌张与四下无光,吴英明抓来一辆运牛粪的双轮车,也顾不得车上是否干净了,就和我与老里一起用力把牛小华抬了上去,然后架车向村诊所飞去。我和黄娜一路上不停地呼喊着牛小华的名字,让他坚强挺住。
到了诊所,当当敲门,将大夫敲起来。大夫拿手电筒照照伤者的摸样,看看眼睛,把把脉搏,叹息一声,没了气脉,死了,拉回去吧!
闻听这一噩耗,我当即就失声大哭起来。
大夫说,别在这里哭,拉回去再哭吧!
大家把牛小华的尸体拉回奶牛场,暂且停放在了我的办公室老板桌上。
办公室里的蜡烛还在燃烧,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牛小华血淋淋的躯体。我趴在他胸前,死去活来地哭号,哭声传出屋外,随风远去。
我爹娘和家人们跑来了,见到此情此景,先是惊呆愣眼,听完黄军说完牛小华遇害的经过后,就和我一起哭起来,哭声四起,悲哀至极,再加上狂风呼啸,屋里屋外一片凄惨与悲凉。
这个时候,一辆警车停在了奶牛场大门外,四个年轻的警察下车跑进来,看到浑身是血的死者平躺在老板桌上,一个警察拿起相机拍照,其他三人向在场的人询问,凶手是谁,你们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是本村的臧朝。我告诉警察后,又哭号起来。
警察说,臧朝平日作恶多端,这次又行凶杀了人,我们马上去抓他。
警察们冲出去之后,张爱国两口子和拥军迎春抱着孩子急忙赶来,得知牛小华为保护奶牛而死,死得壮烈,敬佩之中,悲伤的眼泪也淌了下来。
一个小时之后,张爱国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警察打来的,说凶手臧朝已被抓获,现押着正在送往县公安局的路上,让他这个村长安慰死者家属,不要去找凶手家人报复闹事。
好的好的,你们放心,这里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张爱国回了话,便镇定下来。
我哥说,不能轻饶了狗日的,我去烧了姓臧的房子,把他老爹老娘薅来给小华磕头认罪。
站住!你也要犯法吗?压制住我哥,张爱国又说,凶手臧朝已被抓走,法律会严惩他的,咱们就不能再去胡来。
都听你叔叔的,谁也不许莽撞,去干傻事!我爹告戒了大家,又宽慰我,迎霜,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在场的人都开始关心我了,我娘、我嫂子和黄娜还有王丽珍就把我拉到了里屋,然后坐下来陪伴着。迎春怀抱着孩子,对我说,姐,人死不能复生,就多往宽处想吧!
我坐在床上,低头不语,似乎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木偶。
风渐渐停止了,屋里的电灯忽然亮起来,照明了大家的面孔,也照亮了牛小华的躯体。
男人们开始给他整理仪容,并及时买来寿衣给他穿上。觉得他要走了,我赶过来紧抓起他的双手,不让他离开。心想,白天还是一个有说有笑的大活人呢,夜里无情地就离开了,生死离别,我悲痛至极,亲在牛小华的头前,泪水刷刷的,不停地清洗着他的脸庞。
到了黎明时分,人们在屋外搭起了灵棚,将牛小华的遗体安放进去,并在他的脚前摆上了供桌,点燃了招魂的蜡烛。太阳出来的时候,让小转运和兰兰还有我哥家的孩子披麻戴孝跪在一旁,接下来就开始办理牛小华的丧事。
牛小华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张爱国打电话只通知了刘大水一个人。
一个钟头后,刘大水夫妇带着女儿、女婿和王成器赶到。将花圈交给黄军和吴英明放在一旁,然后悲悲戚戚地走到灵棚前,向牛小华鞠躬默哀,默哀完毕,开始询问牛小华的死因。张爱国告诉了他们小华遇害的经过,还说凶手已被抓获,押到了县公安局。
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遇害者的亲人们仍然悲痛不已。
刘大水跟我爹和张爱国商议后,走到我面前说,把牛小华拉回城里去火化吧,骨灰也就放在那里,跟他爸妈做伴,行吗?
我说,牛小华活着挨了刀子,死了就别再用火烧他了,还是留个完整尸首,把他埋在红星村吧。经年过节的时候,我给他上坟烧纸,等我死了,跟他做伴。活着没能做好夫妻,死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冯佳瑞说,迎霜,你说远了,还是说说现在吧,——不火化行吗?
行,迎春说,只要交出两千元罚款,村里就不管了,乡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查了。
大家都看向了张爱国。张爱国身为村干部,知道不火化违反规定,但望着大家都极为同情死者,又不愿意让我再度伤感,就点头认同了迎春的说法。
迎春说,就依了我姐吧。
我娘说,小华是为保护牛场死的,俺们不亏待他,一定要把他厚葬。
我说,再给他立快墓碑,永远记住他,他是真正的英雄,应该在人间留下一个永垂不朽的名号。
大家都赞同。
我爹叫我哥带着王红仁和李青歌出去买回来一口上等的好棺材,让牛小华舒舒服服地安睡进去,然后又找来一个吹班,在奶牛场外面吹拉弹唱起来,晚上又演了一场电影,白天晚上把丧事气氛搞得极为隆重。到了第三天中午,发丧开始,由鞭炮开道,送葬的队伍拉着一位英烈就奔向了红星村南的义地。
安葬了牛小华回来,我心想,要知道他有这步恶运,说什么也不让他来我奶牛场,留在城里拾破烂多好,丢人不丢人的不说,起码他能活着。如今他为保护奶牛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让我心里永远歉疚,永远无法安宁。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每当回忆起丈夫受害倒下去的那一幕,我就害怕、心跳、掉眼泪,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好。倍受煎熬的日子又过去了两个多月,我才从极度悲哀中自拔出来面对现实,继续谋划奶牛场下一步的发展。
我哥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脸色抑郁,像是遇到了解不开
的疙瘩。
我说,哥,怎么了,是不是砖厂发生了闹心的事情?
可不是吗,村委会通知,要炸掉砖窑,关了砖厂。对村里的做法,我哥心里想不开,就来找我诉苦。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砖厂经营得好好的,炸它干什么?。
我哥说,村里也不愿把窑炸掉,可顶不住上头的压力。
上头什么压力?
上头说,砖窑吃地太狠,对子孙后代不利,还说砖窑污染环境太严重等等吧,限期五天,必须把砖窑炸掉。
真炸掉的话,损失可就太大了。我没有过多去考虑土地和环保问题,只觉得断送了我家和村里的经济来源,十分可惜。
我哥叹口气说,炸就炸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说了算。
我说,砖窑炸掉了,你和拥军就来我这里上班吧。
不用了。我哥说,拥军想就地养鱼,把三个大土坑修建成三个养鱼塘,变大坑为大宝。村委会也大力支持,不收取任何费用。
我想了想养鱼的前景很乐观,就说,养鱼也是一条致富的好路子。现在人们都条件好了,饭桌上就少不了大鱼大肉。
我哥说,调转车头,养鱼。
我哥走后,张爱国来了,让他坐下后,我说,叔,村里要把砖窑毁掉,你不心疼吗?
谁说不心疼,那是我一手建造起来的,毁掉它,就像挖我的心一样难受,可是上边多次施压,村民们也不停地反映,说砖窑吃金子拉银子,让它长期存在下去,就是在断子孙的后路。指示——民意——不可违啊。
我说,那就听上头和群众的吧!
张爱国点点头,不再说砖厂的事情了,而关心起了我的奶牛场,他说,有些日子不到你这里来看看了,你这里还好吗?自从发生了牛小华事件,我心里一直就紧绷着,只怕村里哪块再发生意外。
谢谢叔叔的关照,我这里一切正常。
正常就好。
见他要走,我说,叔叔,我想问你个数字,咱们村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多少?
你问这干吗?
是这样,我这个养牛场从郊区十里屯搬迁到咱们村里来,得到了村委会和村民的欢迎和大力支持,如今我这里大小奶牛已发展到几百头了,日产奶量也按吨计算了,为了回报乡亲们的厚爱,我决定给这些人每天每人赠送一斤鲜奶喝,你看怎样?
张爱国说,善事,好啊,我拥护,也代表全村老少爷们谢谢你!
那就叫村会计六顺把人数统计出来,印发小票,每天凭票来领取鲜奶吧。
好好,我这就去办。张爱国匆匆走了,可是没走出多远又返回来说,哎,迎霜,我还得问问你,姓臧的那几家在不在发放之内?
我说,都发给吧,不然就显得我迎霜太小肚鸡肠了。
张爱国伸出大拇指称赞,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