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王鼓灯觉得我心情不好,就说,迎霜,悠着劲儿干,该歇就歇会儿。
我将牛粪车放下,短暂休息下来。而王鼓灯想起郝立在的横死,忧伤地说,立在不该那样死哟。
我说,他命中有这一劫,谁也没办法。
王鼓灯说,都怪他闺女,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廉耻。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说,不提她了,我去挤奶了。丢下王鼓灯,我来到奶牛跟前,开始干活儿,干到下班,急着回到家里,准备要做午饭时,却发现芳芳进了家门。她脸色不好,眼睛红肿,知道她是悲伤过度,哭成了这副样子,我本要开导宽慰她一番,可她却不言不语地扎进了自己的房间。我随她进屋,轻声说,芳芳,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呀?坐下谈吧!芳芳变得不再厌烦和敌视我了。
我坐在她身边说,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最操心的就是你和国秋的事情。你爸他走了,做为你的继母,我想过问一下你俩的情况。
芳芳说,你随便问吧,反正我俩也不再掖着藏着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对国秋的看法。
芳芳说,看法很好,我俩分不开了,你打算怎么拆散我们吧?芳芳突然又对我提防起来。
我微笑着赶紧解释,芳芳,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俩是真心相爱,我为你们高兴。不过我有点担心的是,你们年轻好冲动,一时做出傻事来后悔。
我们都是真心的,不后悔。
那好,我为你爸爸做主,成全你们,叫你嫁给李国秋。
芳芳说,李国秋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不能嫁过去跟着他吃苦受罪,我要娶他过来,当上门女婿,咱们一起过。我爸爸以前就有这个愿望,我不能辜负他。
我说,芳芳,无论你爸爸生前怎么说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只要你乐意,怎么都行,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以后你就不要在外边过夜了,免得人们说三道四,让人笑话。想国秋了,就把他带到咱们家来,我也好好待待他。
芳芳说,好啊,明儿我就把他叫来,待待他吧。
我说,明儿是礼拜天,正好也把小刚叫来,大家聚聚,也认识认识。
芳芳同意我的安排,就说,好的,我去叫他俩。。
第二天上午,我早早来到养牛场加劲干活儿,干完活儿,忙去市场买鱼、肉和鲜菜,很快就把一桌丰盛的饭菜做好了,而后就站在院里等待着孩子们的到来。
先进入家门的是芳芳和李国秋。
李国秋尖脑猴腮,蒜头鼻,绿豆眼,还蓄着男女不分的长头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跑荒子。而芳芳长得这么俊秀,比不上电影明星,也算得上是一朵村花。说句不好听的,芳芳嫁给李国秋,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知什么原故,她就乐意插,莫非真的验证了人们开玩笑说得那句瘪趔坛子歪脚瓮,个人不嫌就为正吗。既然她不嫌弃,别人挑三捡四又有何用?丑男找美女自古就有这个说法,而今天俊女嫁丑男又有什么稀奇。他们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到永远,别人也就随着高兴,向他们祝福吧。
这时候,芳芳首先把李国秋给我作了介绍,而后反过来又把我介绍给李国秋,国秋,这是姨,叫姨!
李国秋没向我叫姨,不解地看着芳芳,略带责备的口吻说,你哪来的姨,是不是妈呀?
芳芳脸色一红,扭身不理国秋了,不知道她是生了气,还是感到了羞臊。
我叫了一声芳芳,然后忙给李国秋说,我是后妈,叫姨也行。
李国秋说,妈就是妈,该叫妈才对,妈!
我哎一声答应下,就开始对李国秋刮目相看了,心说,人虽然其貌不扬,却很懂事,凭他的心灵美,也能配得上芳芳这个“绣花枕头”了。
芳芳回身对我露出歉意的眼神,我激动地笑了笑。
李国秋说芳芳,以后不能再向妈叫姨了,让人笑话。
芳芳说,叫就叫,妈!
从芳芳嘴里叫出妈字来不容易,无论是逼迫的还是自愿的,妈妈既然叫出口了,也就说明她心里与后来的妈妈拉近了距离,消除了隔阂。我亲切敞亮地答应了一声,就伴着他们来到了屋里。
段小刚还没来到,我心里很着急,就问芳芳,告诉你小刚哥了吗?
告诉了,他快到了。
那行,就再等等吧。我话音落下,段小刚进了院子。
第一个冲上前去迎接的是小转运,哥儿俩见面,先是亲热了一阵,然后和大家一起进屋。
我发现小刚脸色不好,眼神里还含有悲痛和忧伤,就关切地说,小刚,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听芳芳说,郝叔不幸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段小刚是一个重情意的好孩子,说着话眼泪就在眼框里转起来。
我忙说,你叔叔他不幸是意外;其实一半也怨他,他闯到公路中间去了……不再提伤心的事了,今个儿高兴聚到一起了,说些开心的。芳芳,先把国秋给小刚介绍介绍!
芳芳笑着就把国秋、段小刚俩人相互介绍了一遍。国秋和小刚俩人友好地握了手后,大家便其乐融融地来到饭桌前,开始尽情地享受起了我给他们准备好的午餐。
吃饱喝好后,孩子们快活地都走了,我干了一会儿家务,就去了奶牛场。
晚上刘大水夫妇来了,进屋见到我就嗔怪,立在没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小刚给打了个电话,我们还不知道呢。
我说,大大,大娘,你们别生气,我不愿告诉你们,是不想让你们难过,还有,我也没有告诉我爹娘。
刘大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想事情呢,和立在认识一场,他走了,我们也该送送他嘛,你看你这事办的!
我低下了头。
冯佳瑞说,立在还年轻,他说走就走了,真是可惜。
刘大水看我不想再提死去的人了,就问我,迎霜,以后你打算怎么过?
我设身处地想了想,说,拉扯着孩子们先在这里过着,过不下去了再说。
刘大水说,有什么困难了,就给我打个招呼。
我说,行。
冯佳瑞想看看芳芳,不见她的影子,就问,芳芳呢?
我说,她和对象一块出去了。
冯佳瑞说,俩人离不开了吧?
我笑笑说,年轻人嘛,可以理解。我打算明年这时候,就把婚事给他们办了。
冯佳瑞说,立在活着的时候,要找个上门女婿,男的愿不愿意?
我说,愿意。
冯佳瑞说,那就行,这样就遂了立在的心愿。
我心说,郝立在活着的时候,已经改变了初衷,没给外人露过,谁也不知道,死无对证了,我也不便多说,说了也改变不了芳芳的想法,何必自找麻烦。
刘大水夫妇按按潮湿的眼窝儿,看着墙上郝立在过去的照片,摇摇头,与我告辞,就走了。
第二天,我去了奶牛场上班,忙碌了一阵,刚刚歇下来喘息,一辆拖拉机停在了场院门口,进来的人是我爹我哥。
我爹说,来看看你。
我说,咱们回家吧!而后急着向王鼓灯请了假。
进了家门,我爹第一句话就是,天都塌下来了,你也不给家里去个信,要不是你刘大大电话上告诉我,家里人还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呢。
我喃喃地说,以上我死了俩个男人,叫你们伤心难过了两场,这次立在死,也没有勇气再告诉家里了。
我哥说,人命关天的大事,纸还能包住火?
我没辩解。
我爹说,——又落到这个地步了,你真是命苦啊,老天爷怎么就单独给你过不去呢?
我说,我得罪了老天爷,他在惩罚我。
我哥说,回家吧,在爹娘身边就好了。
我爹要接我走,我说,爹,我还不能回去,在这里拉扯着孩子们过几年再说吧。
我爹不同意我的选择,就说,你心里应该明白,你没给立在生下一儿半女,在这里等于没有亲人,腰杆子也不硬朗,有人欺负你,谁给你挡着?再说,你一个外来的妇道人家,怎么能挑起这里一个家?
我说,在这里,日子能过先过着,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回家。
我爹不理解,就说,为什么非等到那时候再回去呢?
我说,现在回去,这家里的芳芳就没人管了,等我给她办完理婚事,扶他们过起了日子,那时我才能后退,不然我对不起立在。
要是这样想,那你和小转运就先在这里过吧。我爹又说,红星村永远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回都行。
我点点头,眼泪要往外涌。
我爹从衣兜里往外掏钱,那什么,给你们放下一千块钱,你们先花着,以后有了空儿家里人再来看你。
来看我行,这钱我不要。
我爹说,你嫌少啊,不嫌少就收下!把钱放下,看看手表,我爹开始往外挪步。
亲人执意要走,我也就不再挽留了。
我爹最后说,想兰兰,想家了,就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