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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waxz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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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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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铁 高铁》连载

第一章 高铁高铁

作者:水子

一座又一座桥墩,像是一个又一个人,在原野上前行。太阳照在原野上,油菜花闪着金色波浪,一浪浪金光,爬上了桥墩。

吊车、卡车、挖土机在他们身边穿行,尘雾就弥漫了半边天光。

“这就是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连同引桥部分,全长186米,桥墩在地面以上净身高9米,中心最小直径4.5米。已经开始滑第二段梁了。”秦志远说,“晚上就安排两个老把式给大家培训高空作业知识,明天你们就能上桥了。”

秦志远身边的人停脚昂头仰望。眼前的两座桥墩横跨高速公路,一北一南,遥相呼应。要比行进在原野上的那一座座桥墩足足粗大了两倍,就像两个巨人!从他们的头顶上伸出来的滑梁段就是巨人的手臂,他们正盼着快些牵手呢!

人们干脆把肩上掮着的被褥、盆碗放在行李箱上面,拉长了脖颈,把脑袋仰到后背上,两只眼睛瞪的溜圆,使劲朝半空里够。在高空中的滑梁段上,一个个矮小的身影,在金晃晃的太阳光里闪跳腾挪,来去自如。钢筋与钢筋碰撞出来的“叮当”声,一声声从高空落下来,就在心里擂响了一面战鼓。当他们把仰到后背上的脑袋收回脖颈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两团按捺不住的烈火!

这是九个新手,今天刚跟秦志远来到这里。说是新手,那是对于工地而言,要是说到挖矿,他们可就是老把式了。早年间,在秦志远的家乡长利县,出门打工的人多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去广东、深圳进厂。一条是去山西、内蒙挖矿。高铁还是个新生事物,它高高在上,又跑得飞快,给人更多的是新奇和神秘感,大多数农民对它充满敬畏和向往,却又对去不去高铁工地打工处在举棋不定和观望彷徨中。多年来,一直跟随秦志远修高铁的人多半是年轻的时候就跟他一起修桥修路干泥瓦匠的那帮哥们伙计和亲戚六眷以及后来长大成人的兄弟子侄们。只因近两年大多数煤矿都处在关停整改状态中,那些在矿上干过的人由于年龄普片偏高;文化程度又普片偏低;要么进不了工厂;要么勉强进去了;却挣的不多。有人干脆不出门,就窝在家里吃老本。也有闲不住的,就跟秦志远来了高铁工地。有钱挣就有饭吃,他们不再是指靠一亩三分地刨食的旧式农民了!相比于种庄稼来说,出门打工挣钱划算多了。

“这只是咱们工队承揽修建的桥梁当中的一座。”秦志远说,“除了这座桥,还有刚才咱们见过的跨省道高铁大桥和悟水河对面的跨铁路高铁大桥。沿途的那一座座桥墩是由其他工队承揽修建的,不归咱们管。咱们工队的任务主要是建造跨铁路、公路,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等等。这些桥墩的建造难度相对而言就小多了,所以,它们早就建好了。等咱们把高跨度的桥梁建造好了,其他工队再把梁场的成品桥梁架上那一座座桥墩,这就是一条成形的高速铁路了。再完成桥唇、铺轨等一系列工序,这条高速铁路就全面竣工了,高铁就要在上面飞跑了!”秦志远激情高昂的望向大家,“咱们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众人忙不迭地争抢道:“有!有!”

“必须的!”

“不用说!两横一竖,咱就是来干的!”

众人斗志昂扬地继续前行。过了高速公路下面的涵洞,一抬头,南边这座桥墩和它伸出去的手臂就巍然呈现在了眼前。它同样是滑完了一个完整的滑梁段,正在滑第二段梁。太阳光一闪一闪的,照在滑梁段上奔忙着的人们的身上,好像为他们披了一身金色铠甲。

秦志远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扫一眼大家,俏皮的说:“高铁可是个高端技术活哟。可不跟挖矿一样,左一榔头,右一锤子的瞎胡搞!不过你们都是能干人,一点就通。熟能生巧嘛,咱都踏踏实实认真细致地干,等你们一个个都干成了能工巧匠,成为合格的高铁建设者了。将来不管走到哪儿,总有你一口好饭吃!”

众人喜不露形,只一味的向秦志远频频颔首。

站在这里,一眼就望见前面不远处的工队驻地。

“现在你们是体会不到,那要是到了暑假,女人孩子成群结队地来探亲。好家伙!一个个被子里捂着的,屋背后、墙根下藏着的,心花怒放的捧着电话,还得把嘴巴捂严实了,跟女人说悄悄话:‘哎,听我说,只要你看到那一座座桥墩了,那就离咱工队不远了......’哈哈哈,心里那是真比吃了蜜还甜啊!这样跟女人描述是最贴切不过了。这一座座桥墩就是大地上的一个个最显著的特点!当桥梁还没上它们的身,这些桥墩就是高铁工地上的重要标识。你想嘛,尽管地面上到处都是建筑,可不见得到处都有高速铁路和桥墩啊。一旦桥梁上了它们的身,高速列车从桥上飞驰而过,这些桥墩就不是一座简单的桥墩了。它们是肩负着重要职责和使命的!它们承载着千千万万的生命,始终勇往直前,无怨无悔。做人,就得像它们那样!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到时候你们会有切身体会的。”

其实他们已经有了切身体会。昨天离家的时候,银盘河沿岸田里坡上的油菜还没打一个鲍蕾......真是离家一日,如隔三秋啊。眼前的画面和他们内心的画面正在脑海里打架呢,乡愁,永远是打工人难解的心结!可不管乡愁有多难解,他们都耐的住!他们坚信,在工地干着干着,他们就会干成能工巧匠,就会干成合格的高铁建设者!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跟那一座座桥梁建立起感情的!等到暑假,女人孩子要来探亲了,他们也会捂在被子里;躲在墙根下;捧着电话;捂着嘴巴;心花怒放的跟女人说:“当你见到那一座座向远方前行的桥墩了,就离咱工队不远了!”

驻地静悄悄的。秦志远把九个人领到最后面那排板房,安顿在两间空余宿舍。

“出门在外,能省俭就尽量省俭,尽可能最大限度的做到开源节流。”秦志远说。“像床这东西,工队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到钢筋场焊两副床脚,裁半块竹胶板,就是一张上好的床板。不仅牢靠,还经久耐用。”

大家把行李和铺盖堆在地上,秦志远就带他们去钢筋场焊床脚。这当儿,秦美凤正在屋里绣十字绣,忽然反应过来那串脚步声是在门外“咚咚咚”地响过去了,又响过来的。就抱着十字绣,赶忙撵出来,那群人已经走过中间这排板房的拐角。美凤一路小跑,赶到前面那排板房的山墙头前,人群早穿过山墙头前的空场,上了土路。“是小哥!小哥来了!”她惊喜的跟怀里的十字绣说。旋风般回到屋,一个电话打给刘富民。

钢筋场坐北朝南,在驻地东头二三里地开外,面积足有半个足球场大,被防护网圈成椭圆形。除开北面尽头那排板房和东面正中那片场棚外,这里实际上就是整个工队的材料集散地。露天地里堆着槽钢、圆钢、拉条等材料。轮扣、垫片、扎丝之类零星小材料和竹胶板都锁在库房里。场棚南面码着一垛垛方木和各种不同型号的钢筋,余下的空处就是各种机器和工人干活的场所了。有人从钢筋码子上往出抽钢筋,有人在聚精会神的测量钢筋的规格和刻度,有人将裁好的钢筋送进机器的卡口。大家或协同作战,或独立操作,忙而不乱,有条不紊。碰断机在“哐啷哐啷”撞击,切割机在“呜嗷呜嗷”撕扯,转轧机在“轰隆轰隆”吼叫......那间天蓝色铁皮小焊房,只露了个一尺见方的窗口,氧焊机在“吱吱”喷着火花,小房子里像有人在放烟花,关不住的绚丽烂漫跑了出来。每一台机器都是人们的得力助手,人与机器同心协力,共同弹奏着一曲曲激情飞扬的劳动赞歌。每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大气磅礴;铿锵有力;如万马奔腾;潮水汹涌;让人振聋发聩;荡气回肠。正是那一曲曲毫无章法,杂乱无序的音符;才使得一根根不同规格;不同型号的半成品钢筋在耍杂技般的手法中;转瞬间变成了一件件弧形、弯钩形等符合规格的不同形状的成品材料。正是这一曲曲铿锵有力,震撼人心的音频让刚刚新到的九个人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高铁建设中的精密细微和热血沸腾的劳动精神。

干的人干的汗流浃背,热血沸腾。看的人看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不知他们是怕被老板瞧见自己在躲尖耍滑还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活,忙的人冲看的人隔空抛个笑脸,就又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专注于手里的活了。没有一个人趁机停下,偷一会儿懒。

秦志远说:“怎么样,从这忙碌的氛围中看到了前景和希望吧?!钢筋场年轻人不多,大家都是一起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成长起来的。早先在老家,他们有的是篾匠,木匠,泥瓦匠。有的是犁田打耙,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如今一个个不是钳工,电工,就是焊工。哈哈,这个时代还赋予了咱们“农民工”的头衔!赶上了好时代,就是咱们这辈子最大的福份!别看工地的劳动日程每天都是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的,而且每一道工序和每一个环节都是按图纸照样画葫芦。但是你必须对施工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烂熟于心,手脚精准,做到堂,千万来不得丝毫马虎和粗心大意。工队可容不得自由散漫放任自流。要想在这儿干,就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精益求精的完成好每一道工序;必须把葫芦画的像模像样。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高铁可容不得丝毫误差!只要好好干,你们也会跟他们一样,腰包很快就会鼓起来!”

秦志远不失时机,循循善诱,把他的态度和要求传达到位。一方面,他们之间不光存在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还有深厚的乡情,他想让他们每个人都富起来。另一方面,他必须先给他们打好预防针。让他们明白,要想挣钱,就得遵守工队的规章制度,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踏踏实实的干。

响鼓不用重锤敲。众人频频颔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都不是小孩子,这些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那当然,越忙就越挣钱么!”

这就好比种田,播下种了,需得认真细致地伺弄,才会有个好收成。踏踏实实地忙着是体现一个农民的生存价值的最好方法和途径,没有什么比一天到黑勤勤恳恳地忙着让人舒心畅快的了!

这时,场棚里有人放下手里的活,笑嘻嘻的朝过走。秦志远向对方点点头,低声向身边人介绍:“是带班长。”

带班长平头宽额颅,浓眉大眼,国字脸。没等他开口,秦志远就询问他钢筋场每天制作成品钢筋的具体情况。听完汇报,秦志远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带班长的右肩,向他介绍这几个刚从老家来的新工友。让先给他们一人焊一副床脚。又嘱咐新来的人:床脚焊好了,再去库房一人裁半块床板,安顿好了,明日就上桥。

带班长喊来两个工人,转达了老板的意图。这两人就带着九个人进场棚焊床脚去了。

富贵像是早就闻到了他的气味。它站在窝边,仰头奋力昂起脖颈,嗷嗷长啸着——以它独特的方式迎接老板的莅临。拴在它脖子上的铁链子却阻止了它的前行。秦志远两步跨过去,一把搂住狗脖颈,半蹲不蹲的。富贵安然恬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呼哧呼哧地扇着舌头,舌尖上的涎水黏糊糊的滴下来,他的前襟上流了一串。好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战友,不用多话,唯有真诚的相拥,才是最好的问候!富贵的眼角上,那风干了的泪痕上又挂了两颗新的泪珠儿。这可爱的家伙!他一下一下,从它的头上抚摸到尾巴根儿上,就像抚摸他的孩子和他的女人那样。富贵被他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吐着舌头挣脱了他的怀抱,蹬着两只前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哈喇子又流出来一大串儿。伸展舒服了,直起身,继续扇舌头,围着主人转了半圈;又转了半圈;遥着尾巴,重新偎到主人怀里。富贵是银盘河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土狗,除开鼻梁上长了撮白毛以及肚子和尾巴下面一溜白,全身其它部位全是黄毛,它却不叫“阿黄,阿花”,而叫富贵。富贵一岁多就被秦志远带出来,它这名儿也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它跟着秦志远走南闯北,为他看场,一晃也是七八年了。富贵虽算不上高大威猛;也不怎么凶悍;且身材矮小;但却极具灵性。它嗅觉灵敏,关键是从不偷懒。秦志远喜欢它的乖巧驯服,不骄不躁,更乐意享受它冲他摇头摆尾的献媚邀宠。他宠它、骄纵它,那是因为它忠诚于他。他不需要它多凶猛,只要它警醒,会叫就好。在狗窝的对面有间小板房,大约三米见方,可以随处挪动。小板房当初设在大铁门的旁边。年初刚建场那会儿,有天晚上,秦志远到钢筋场查岗,碰巧遇上堂哥秦志富正悠闲自得的在门外大路上看夜景。他还真把这看场的差事当成闲职了,工队是不养闲人的!看场看场,你得看场里的材料;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光要看;还要转。这转不是让你在大路上转;不是让你在大门外面看路过的人和风景;更不是让你守株待兔;跟个木桩子样杵在那儿。秦志远虽是窝火,却没有当面发作,而是把堂哥叫过来,俩人使出浑身解数,硬是把小板房抬到场棚旁边。这办法还真促效!自从挪了小板房之后,加之富贵的监督,秦志富再也不敢自由散漫,掉以轻心了,甚至连盹都不敢打一个。见天晚上必定按时按点陪富贵绕钢筋场转一趟又一趟。那些编了号码、撒了石灰印记的钢筋就没再丢过了。

他起身去解拴在槽钢上的铁链子,发现狗食盆里爬满了苍蝇。那些苍蝇比别的地方的苍蝇个头大多了!一个个红头绿背,牛逼轰轰的,气焰嚣张。更可气的是,它们居然半点都不怕他。他猛力挥手轰赶,苍蝇们“砰”地弹起来,围着他绕几圈了又回到盆里。直接把富贵的饭盆儿当成了它们的安乐窝!秦志远找块碎竹胶板一刨,苍蝇竟拥做一团,纠结成一架重型轰炸机,轰然朝他扑来。苍蝇一起飞,盆底里就现出油渍渍的油炸猪心肺。难怪这些苍蝇个个长得肥头胖脑哇!他一撂,竹胶板脱手飞出,“嘭”地一声,小板房抖了几抖才稳住。富贵不解的望着他,“哼唧”两声,低头讪讪地踱步到窝里。他端起盆就往厕所那边走,把那油渍麻花的猪心肺一股脑倒进粪池子。冲了盆。返回来,解开链子,领着富贵开转。

绕钢筋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富贵癫狂的简直不像话,他强行将它牵回去,拴上。一出大门,工队的130就“嘎吱”一声停在他面前。他一闪身,刘富民从驾驶台纵身跳下来,笑哈哈的叫声“小哥”,问家里可都好。

刘富民穿了身灰土土的迷彩服,灰头土脸的。

秦志远说:“都好,都好着!”

秦志庸就从车头前面绕了过来,说:“听说你带来不少人......”

刘富民一扯手套,灰“嘭”地在三人面前弥漫开来。

“这下人手是宽余了!”秦志庸又说,乐呵呵地望着秦志远。秦志庸也顶着一脑壳黑头发,只不过灰沓沓地,没点活泛劲儿。他是头发没有刘富民头发长,脸倒是比刘富民清癯的多。又是个粗喉咙,大嗓门,人耿直,干事雷厉风行,且认真细致,是个称职的材料员。

秦志远说:“是带了几个人来,我让他们焊床脚在。你都几天没去公司领材料了?!满脑壳头发快成乱鸡窝了。”

秦志庸歉疚的笑。抬起右手,把五个指头插进头发里薅几薅。说:“明日就去,天天洗澡洗头......”

“小哥看过钢筋场了?”刘富民说,“我们可是按照你的吩咐,集中精力,全力以赴,以滑梁为主。”

秦志远说:“转了两圈。都干劲儿十足的。照这个进度,咱们这几座桥提前竣工完全没问题!”他欣慰的瞥了眼刘富民。单就刘富民这身穿着就很有劳动人民的样子!秦志远一贯主张:出门打工挣钱,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劳动人民的本色!在他的工队,没有什么纯粹的管理人员,大家都是满堂滚。刘富民他们这些所谓的管理人员首先是劳动人员,其次才是管理人员。

刘富民说他们是来拉波纹管的。秦志远就折身往门里走,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感觉还是他这平头好。刘富民跟着他进了大铁门。秦志庸反身扒上车,钻进驾驶室。那郎舅俩在前面边走边交流,秦志庸紧随其后,把车缓缓前移。到了西北角,俩人停下。秦志庸刹住车,打开门,跳下来。一大堆车好的波纹管像座银色小山一样堆在防护栏旁边。那只锈迹斑斑的配电盘就挂在防护栏中间的一根铁柱子上,外壳上脱落的锈斑活像它浑身长满了参差不齐的眼睛,静默的昭示着它历经风雨的劳苦艰辛。这只配电盘随工队转战南北,到过无数工地。虽已沧桑陈旧,但它仍然顽强地坚守阵地,奉献着它的余力。

“这配电盘是不是该换了。”秦志远自言自语的说。

“还能用。”刘富民说,“能将就着用就将就着用,用家伙什就好比用人,用着用着就用顺手了。一旦有了感情,就舍不得换了。”

秦志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蹲下身,跟他们一起捡拾波纹管。根据所穿钢绞线的数量不等,波纹管分粗细上十种。他们得把上十种波纹管按同一类型分别捆成十根一捆,便于桥上的工人用起来更顺手又节省时间。这是秦志高最近为干杂工的工人定下的不成文的规定,据说这也是老板的意思。秦志高责令杂工必须准确无误地及时保证桥梁施工一应的材料需求,一刻都不能耽误桥上工人干活。谁延误施工,谁负责!似乎只有上得了桥的人干的才是活,上不了桥的人都是扯淡的。上得了桥的人不光是有功之臣;而且他们站的高;看的远;钱还不少挣。上不了桥的人再怎么拼命干,大不了也只能充当一下他们的垫脚石,为高铁建设起点辅助作用。可常言说的好,万丈高楼平地起。桥梁不外乎也是同样的道理。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哪一座桥梁不是从根基上建起来的!不打好基础,纵有日天的本事,凭空也建不起来一座空中桥梁的!秦志高的这个盲目行径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在桥上干活的工人的嚣张气焰,加大了在桥下干活的工人的不满情绪,破坏了团队和谐。就连刘富民动不动都被大哥吆来喝去,支使的团团转,秦美凤早就看不过眼了大哥的做派,她就盼着小哥来了替大家出口气呢。

捆好两捆波纹管,秦志远站起身,右手握空拳反捶腰背,眼睛却盯着蹲在那儿埋头扒拉波纹管的刘富民,问是哪座桥穿索。

秦志庸说:“铁路桥。”

刘富民没吭声,照旧扒拉地上的波纹管。

秦志远默然颔首,重新蹲下身,捡拾波纹管。不多会儿,波纹管被捆成无数捆,码上了车。银色小山成了平地。秦志庸钻进驾驶室,开车出了钢筋场。

秦志远和刘富民肩并肩,边往外走边交流材料事宜。走到场棚旁边,秦志远停下,往里瞅,问:“咋不见建设?他又跑了?!”刘富民说:“建设......他......他倒是没跑......这段时间,他表现还不错......就是......”秦志远突然问起秦建设,搞得他措手不及。他嘴巴里好像含了个烧萝卜,吞又不得,吐又不是。

“那他人呢?!”见他支支吾吾,秦志远就明白了准是有事。

他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这让刘富民很无奈。一想秦建设受伤住院那两万多块钱的住院费还要他签字过目,这事终究怕是瞒不下去。有道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说不如早说。不如干脆豁出去,跟他坦白了!当下就绯红了脸,心虚的望向秦志远,说:“是这么个事......”就把秦建设是如何把手塞进转轧机里,因此上心里产生阴影,出院后无论如何都不肯在钢筋场干了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小舅哥做了汇报。这么一汇报,他反倒有了一身轻的感觉。心想除了那两万多块钱的住院费,他也没啥不好向他交代的。唉,早知如此,何必煞费苦心让大伙跟他一起隐瞒保守这件事呢。秦志远却神情严峻的望着他,说:“还能把手塞进转轧机,出了奇了!要都像这么麻痹大意,玩忽职守,今日他把手塞进转轧机;明日再来个把脚塞进切割机;要不了多久,这钢筋场就全都成瘸脚跛手的残兵败将了。还干啥的活?!都是干啥吃的?!安全责任平素都是怎么贯彻执行的?!不是光让你喊两句口号,做做样子,得坚决落实到位!必须严加整肃,加强安全责任防范意识。尽快搞个诸如“安全来源于时刻警惕,事故来源于瞬间麻痹”之类的宣传标语挂在大门口,人人都得时刻牢记,警钟长鸣!”

刘富民点头如同鸡啄米。暗自思忖:我处心积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千万守住这个秘密。结果还没咋的,这秘密就先从我嘴里透了出去。他娘的,这张破嘴,咋还跟婊子婆娘的裤腰一样了呢。

俩人回到驻地,美凤就把小哥让到屋里。

“菜都凉了!”美凤说,却一脸的喜不自禁。把热茶递到小哥手上,又端半盆温水放在地上,让俩人赶快洗手吃饭。

小饭桌上摆了四个菜,用洋瓷碗扣着。另有一铝钵米饭,也扣着洋瓷碗。等俩人上桌,美凤一一接开碗,肉香就扑鼻而出。刘富民假装不经意的瞥了眼桌上的菜,除了两个大锅菜麻婆豆腐和莲花白以外,另加了芹菜炒肉丝和腌萝卜炒回锅肉。他知道这两个荤菜是美凤特意为她小哥弄的,就识趣的不朝那两个荤菜盘子伸筷子,光吃麻婆豆腐和莲花白。美凤只顾喜眉笑目的把好菜往小哥碗里夹,一边不住嘴地问家里的人和事还有她那两个孩儿。哪还管刘富民有没有情绪。

吃过饭,美凤收拾了空盘碗去洗。

秦志远让刘富民通知带班长以上管理人员过来临时开个会。刘富民说:“钢筋场今晚有夜班,就不通知了吧,我一会儿过去传达。”秦志远说:“那你就传达。”就摸出电话打给大哥和杨国强。刘富民到后窗户前,隔着办公桌打开右边半扇窗户,冲窗外大声喊叫:“五娃子,五娃子!麻溜的,到我这儿来开会。叫上老王、老李。”“哦——哦——”的回应声隔窗传进来。刘富民跟着回声出了门。不一会儿,他身后就跟了好几个人进来。众人跟秦志远打过招呼,挤在床沿上坐了。随后又进来两三个人,就靠在办公桌前站着。秦志高和杨国强最后进来径直走到小饭桌前那两只空余的小板凳上坐下。秦志远说:“我是下午刚到。急慌慌地把大家召集来,是有两点事要说。我们前期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很大的成绩,这是有目共睹的,有成绩咱们就要表扬。但我们千万不能骄傲自满,得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取得更大的进步。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第二点呢,我们不光要精工细作,一丝不苟地完成好每一道工序。在劳动中,也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大意掉以轻心。我们出门打工为的啥?!为的挣钱嘛。钱是啥?!钱是能让你有保障,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要把命保障好了,你才能享受这好日子嘛,我说的对不对头?!所以说,生命才是你最大的本钱!我们不贪生怕舍,但也不能颇舍亡命!我不想一来就泼大家的冷水,扫你们的兴,更不想批评谁。活要干好,命也要保好,这不矛盾嘛!所谓一心不能二用,你总是注意力不集中,思想总是抛锚,魂不守舍,还怎么把活干好?!怎么保证生命安全?!安全的事,我们天天挂在嘴上;不是光说说,也不是光喊两句口号;我们要时刻铭记在心!特别是咱们的管理人员、带班长,更要以身作则,各司其职,尽心尽力。要干好你的事,更要管好你的人!特别是钢筋场,别以为你们整天躲在场棚底下不见光,就万事大吉,掉以轻心!”

刘富民心头一震,突然明白过来秦志远开这个会明摆着就是针对他的。他抬眼一瞥,见大部分人都在瞅床对面的货架,他重又把眼皮耷下。他想不通,他没白没夜地拼命干,干好了是他分内的事,但凡哪一点没干好,就是他的失职。不就秦建设受点伤吗,屁大点事,就值得你上纲上线!秦建设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是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生命是他自己的,他就理应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任!我能一天到晚看着他一个,分分秒秒守着他一个?!谁知道他是咋整的!刘富民感到很委屈很无辜。

秦志远说:“我主要就讲这两点,看大家还有啥要说的?!”众人都朝他尴尬的苦笑。秦志远掏出手机,一看就快七点了,就宣布散会。他一说散会,众人就一窝蜂地往出跑。秦美凤早在门外站了多时,等杨国强跟大哥小哥出来,美凤端着一摞盘子碗进来。见刘富民还坐在桌边没动弹,就问:“是小哥说你啥啦?!”定定地望着男人,又问:“小哥刚才为啥说钢筋场的人见天躲在场棚底下不见光,就万事大吉掉以轻心?!”

“我又不是他肚子的蛔虫,我晓得为啥!”

美凤把嘴一撇,乜他一眼,没再吭声。

刘富民起身出了门,没走两步,背后一串“咚咚”地脚步声撵上来。回头见是有余善,便又继续闷头走。

老余说:“上了个茅房。”

刘富民“嗯”了声。俩人并肩朝前走,到了前面那排板房的一个门口,余有善说:“不坐会儿?”

刘富民说:“你不上夜班?!”

余有善说:“上嘛咋不上。”

刘富民说:“上你还坐。”就自顾往山墙头前走。

余有善进了宿舍,就大声吆喝:“要喝水,要蹲坑的,快蹲快喝。蹲好喝好了,快上桥。”

孟庆堂说:“老板一来就召集你们这些精英开会,又灌的是啥迷魂汤?!”

余有善说:“你也发一下狠嘛,争口气。当上精英了,不就能亲自去喝迷魂汤了?!你问我,我还就不给你透气儿。”

孟庆堂嘿嘿笑,说:“谁稀奇他那迷魂汤!哎,我说你不跟我透气儿,总该给他们年轻人传达传达吧。你当你那会是白开的?!那迷魂汤可不是好喝的。”

余有善说:“这我还非说不可。老板是千叮咛万嘱咐,苦口婆心的告诫我,千万要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把你们一个个看紧了。我是活跟你们拼着干,钱不比你们多拿一厘,你说我讨的这苦?!”

孟庆堂说:“你讨苦,你屌的都尿上天了!你是前途远大么,能不积极要求进步!”

余有善说:“干活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有本事你也尿一个试试!你莫打岔,害我把关键部分都忘了传达。老板还说,挣钱重要,活命更重要。安全责任要常抓不懈,安全警钟要天天敲。千万不能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不光要保质保量把活干好,还要把自个吃饭的家伙保管好。谁要是少了一根寒毛,这一天的工钱就莫想要了!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们转达!对了,老板还特别点了钢筋场的名,警告他们莫以为一天到晚躲在场棚里见不到光,就万事大吉掉以轻心。你们说,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孟庆堂说:“这你还不明白?!这就说明钢筋场肯定是大有文章的嘛,哼,总有一天是要见光的!”

余有善说:“没头没脑的,越说越糊涂。”

孟庆堂说:“糊涂好,糊涂就对了。”

秦建设却明白了九叔为什么今天一来就急着召集管理人员开会,为何又特别点名警告钢筋场。他下意识的瞟了瞟左手无名指,不免暗想,今天这会难道与我受伤有关系?!刘姑父一再让他不要把受伤这事说出去,一来是防止对他影响不好,二来是避免大家产生心理紧张,从而引起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那天,他去找五叔,请求五叔安排他继续上桥干活。编了理由说是钢筋场噪音太大了,一天到晚机器轰鸣,噪的他头晕目眩,耳朵麻。受伤的事他只字未提。结果还是有人把这事给走漏了!不由得心里骂道:是谁这么敞嘴巴,简直是婊子的裤腰——没得收管!老余就大喊:“都麻利地下床,上桥。”

建设赶忙跳下地,随大伙出门上夜班去。

刘富民没有骑山墙头前的踏板车。他闷闷不乐的步行到了钢筋场,把刚才的会议精神向工人传达了。又警告说:“往后谁要是干活再一心二用,整出事来。医药费就自己掏!”撂下话,就钻进看场棚棚里,一屁股塌在一尺半宽的床板上,朝后一仰,翘起双腿,靠在板壁上沉思。他原以为把秦建设受伤这事跟秦志远坦白了,就万事大吉,哪知秦志远把这事还当成个事拿到会上说。这下刘富民心里倒成了个疙瘩。秦建设受伤的时候他又不在场,他是至今也想不明白那娃子究竟是咋就把手塞进转轧机的。倒是他受伤后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还是半个月前的事,秦志远头天刚离开工队回老家。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刘富民当时在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上跟公司技术员小马交流工程技术方面的事,他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钢筋场的带班长打来的,那家伙声音惶恐,语无伦次,大意是说秦建设出事了......”他一听秦建设出了事,当时魂都掉了。慌忙挂断电话,来不及跟小马解释,转身一口气冲下桥,骑上踏板车风驰电掣地往钢筋场赶。半道上却遇上秦建设。看情形,他伤的也没那么严重。悬在他心上的那块石头立马又变成了一股无名火,横眉怒目地瞪着那娃子,把车狠狠一停,劈头盖脑的就骂:“你是白吃干饭的啊?!眼睛都瞅裤裆里了!心都野了!你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你......”他恨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秦志远昨天一走,今天他就出事!他心头的恨变成了机关枪,一股脑的向他发射。

那娃子的嘴巴抿成一条缝,一副视舍如归的架势站在那儿,右手抓左手,横眉冷对。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蔓延出来,一滴滴往下滴着。有那么一刻,他发现他的面颊微微抽搐了几下,想他肯定是疼的招架不住,也不知道他那手到底伤成啥样了?可他被他那副冷漠的神情刺的难受之极,就更加打心底里反感和憎恨他那莫然傲视一切的姿态!那一刻,他所有的怜悯心、同情心,都被他的那副姿态给击溃了。他问都没问一声他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而是冷冷地调转车头,等他坐上来。秦建设闷声不响的走过来,伸出舌头舔干净了手上往外流着的血。没望他一下,继续用右手抓着左手,一屁股坐在了踏板车的后座上。他当时有意加大了油门,狠劲儿一脚踩下去,踏板车就“轰隆轰隆”地吼叫着,横冲直撞地往前冲。那一刻,他心里快慰极了!现在想来,他觉得他当时确实是做的有点太那个了。说起那破踏板车,那还是前几年在河南修高铁的时候,他自掏腰包花五百块钱从废品收购站淘来的。经过三番五次耐心周到的捯饬后,也能骑着满工地跑了。这几年,它一直伴随着他走南闯北,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当然,偶尔它也并不是那么听话,当它调皮不听话的时候,他就会猛踩它、狠劲儿地蹬它。踩着,蹬着,它就又“轰隆轰隆”的叫开了,横冲直撞的跑起来。亏得那家伙是个铁打的,无知无觉,任你怎么踩,怎么蹬,它都不晓得疼。倒是坐在车后座上的人,就没那么轻松了,由于它的脚踏板早就被踩掉了,坐在后面的人双脚没处可放,又加之工地上大多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坐在后面的人搞不好极有可能被颠下车来的。那会儿秦建设双手不得闲,不知他是咋就坐稳当了的。本以为就那点小伤随便让村医给包扎一下就行了。哪知到了油郭村卫生室,一看秦建设左手那根红赤赤的无名指,那草包村医当时吓得目瞪口呆,把个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什么你就算打死他,他都拿不下来。他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义正言严词的质问他到底是啥屌医生?!连这点小伤都拿不下来,还敢开药店,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村医理屈词穷,说什么不跟老子们一般见识。哼,去他娘的个蛋!狗日的还很不屑的乜了老子一眼,说他就是说了老子们也不懂!可他狗日的还是嘟嘟囔囔的说了:“他那手指上连皮都没了,要么截指,要么植皮。我这里只能看些小病,又做不了大手术。”听他狗日的这么一提醒,他跟建设才想起他手指上的皮。然而,让人可恨的是,他手指上的皮很有可能还在手套里,手套大概还在钢筋场。村医就劝他们还是不要回去找手套了,即使找到了,皮也脱水了,不能用了。说他可以先给打一针破伤风,再简单地处理一下,暂时把血止住。他们听了那狗日的劝,先让他给处理一下。狗日的就给建设注射了一针破伤风,又拿来酒精棉球,在他那脱了皮的手指头上来回擦拭,然后用白纱布包扎了。那娃子咬着牙齿,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照旧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用右手扶着左手,昂首挺胸,泰然自若的走出卫生室的大门。

他骑着踏板车继续载着那娃子回到高速公路高铁大桥下的场地上,开着皮卡车送他到市医院。接诊的大夫拆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纱布,问他们是植皮还是截指?那娃子一听这话,当时把脸都吓白了。即刻又愤怒地盯着大夫,色厉内荏的说:“既然能植皮,你还问我们是植皮还是截指?!我可不想让你们说给我动刀子就动刀子!反正我是不会截指的!我要植皮!”

这下他才相信了村医还是懂些医疗常识的。

可他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啊,不就少半截手指的事吗。既不影响你干活又不影响你吃饭!倒像谁把他打进万丈深渊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当时是又生气又瞧不起那娃子。大夫无奈的把目光转向他,等他做最后决断。他被逼无奈,张口就问大夫要是植皮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大夫是个男的,看上去也就五十大点年纪。那家伙爱答不理的冷声对空气说:“也就是个小手术,费用嘛,大概也就是一两万吧。”

说的轻巧!还‘小手术’,还‘一两万’!一两万在他们那儿简直就是根鸡毛!他却心慌的直打鼓。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秦志远知道。可这下不行了,偌大一笔钱,能按个别的什么名目好呢?!到时候,秦志远一看发票,这事不就露陷了吗?!那还不得扣我顶管理不善的帽子?!他心里那个气呀,简直没法倾诉。你到底是急着去赶考啊还是急着去投胎啊?!不就是把手指压了一下吗?!就把你吓成那样!就那么慎不住?!就那么急着把手套拽下来?!但凡用点心,那皮不是还在手指上吗?!兴许包扎一下,打点破伤风、消炎针啥的就了事了。这下好,还得花一两万!还想植皮!干脆一刀子剁了,少根指头又不少吃两碗饭!可他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说这话,却不敢对他说。要是不给他植皮,他还不得恨我一辈子啊?!那娃子大概也是被两万块钱吓呆了,他最终还是一脸愧疚的低下了头。他只好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满脸堆笑的给大夫敬上,居然贼心不死的问能不能少点?大夫瞥了眼他手里那根烟,面无表情的冲身边的助手说:“马上准备手术!”又埋头填写医嘱单子。他讪讪的笑着,把烟放在桌上,尴尬地退到一边,再也不敢多言了。秦建设很快就坐上了四轮担架车,被推进手术室。大夫从他的右手小臂上取下一块皮,缝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他的左手无名指就算保住了。

现在想起来,刘富民都觉得他是太英明决断了!对啊,难道钱就那么重要?!难道建设那根手指头就那么不值钱?!既然能植皮,就应该给他植!他是在劳动中受的伤,就应该算工伤,医疗费理当由工队出。两万块钱对于秦志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要说,他还是十分欣赏那娃子的,年轻,有头脑,领悟力非常强,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关键是,这娃子还会看图纸,不管啥活,只要一看图纸,他就马上明白这活该怎么干。工队好多人都看不懂图纸,还有的人你就是再怎么给他讲都讲不明白,这样的人就只会干个现成活路。所以,工队需要秦建设这样的人,钢筋场更需要这样的人。他早就想把他挖过来,无奈秦志高一直不肯放。年初来到这里,还是美凤帮忙才把秦建设要来钢筋场的。这娃子啥都好,就是不该心思太重了,这就是一个有头脑的人最大的毛病。总不把心思放在正路上,一天到晚天上地下,五想六想,所以才导致他在干活的时候分心,结果把手给塞进转轧机。钢筋场被工队树了这多年的无事故先进典型的牌子让他轻而易举地给砸了,这是最让他想不过的。他不想让这件事情继续扩大化。那天,他安顿好了秦建设,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钢筋场,当即下了一道口头禁令,严禁任何人将秦建设受伤住院的事情传播出去。并吓唬他们说,如果有人胆敢透露半点风声,那他就是不想干了,就立马卷铺盖走人!他相信男人的嘴巴是很容易堵住的,何况钢筋场又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谁不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更何况这一个个的一天到黑忙得屁滚尿流,哪还有闲工夫去说是弄非?!就连他们说想去医院看望秦建设都被他拦下了。他耐心劝他们说:“只要有那心,等他出院回来了,你们想怎么看,我都不阻拦!”他晓得秦美凤既心疼秦建设,又心疼她小哥的钱,这事他连美凤都瞒着。却没想到秦建设从医院回来就主动向他提出不在钢筋场干了,说想去桥上干。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不在钢筋场干,他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舟,放他走。他再三嘱咐他不要把受伤的事情跟他五叔透露。谁知道呢,秦志高要是问他为什么不在钢筋场干了,非要上桥干?他能不跟他说原因?保不齐他们早就知道了,早就报告秦志远了呢。却故意在他面前假装糊涂。要不然,秦志远今天一来就去钢筋场?还故意在场棚前停下来问咋不见建设?他这是在跟我演戏呢!

这么想着,他心里更不舒服。干脆一头竖起来,开步走。一走路,大脑就不思想了。天空朦朦胧胧地黑着,钢筋场亮飒飒的,白光耀眼。机器的轰鸣声比白天更加清晰明了。他忽然神清气爽,“咚哧咚哧”地大步往前走着。出了大铁门,走到三岔路口了,却不回驻地,而是过涵洞,去了跨省道高铁大桥。上了桥,他才知道,秦志高是会一开毕就去叫上下午刚到的那九个新手,跟秦志远、杨国强一起带人上了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北边的滑梁段。三位领导亲自指导新人现场观摩,实地辅导和训诫新人滑梁操作过程中应知应会的每道工序以及高空作业应该注意的一应安全责任事项。秦志高随后就把九个人分别安排到了三座不同的桥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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