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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waxz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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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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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铁 高铁》连载

第四十三章

建新扭头望着远处岸上白杨树林下的小木屋说:“看见没?那就是咱们的人自己盖的房子,像不像窝棚?”

“出门在外的,难免受窝憋。”建设望着眼前的河水说,“人活在世,不是看你住啥样的房子,关键是看跟谁住。”

“还能跟谁住!常年四季地漂泊在外,就算成家了,也是聚少离多。”建新说,自从出门打工,他就跟一起干活的工友住大铺。也就这两年才跟七叔俩人住一间屋,白天黑夜地忙着上工,一有点空闲还要学着描图,看图纸。不然这技术员哪轮到他当。

忽然一声叹息,说木匠那家伙也真想得出来,为了逃避计划生育,非让女人跟着东跑西颠,倒是活苦。

“生那多娃干啥,养又养不起,长大了又跟他一样下苦力。还不如不生。”

“都是为了传宗接代。”

“我以后就不生那多娃。不如少生点,把娃培养得有出息了,一个顶好几个。”

建新就笑问弟弟有没有合适的人?打算啥时候成家?

建设说你让我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去?!要么不成家,要成总得成个像样的家吧。就顽皮的一笑,说还是等我腰包里别个几十万,给家里盖栋高楼大瓦屋再说吧。

“哼,痴人说梦!”建新说着,瞥了眼弟弟,“等你腰包里别个几十万,能给家里盖栋高楼大瓦屋了,怕不得猴年马月去!你还想成个像样的家,我看你日子也别过了!过日子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你当现实都跟书里说的那么美好啊?!”

建设不屑地嗤了声,心想日子当然还是要过的哪,不仅要过,还要过好!何况如今的日子不知比那时候强了好多倍!就说他家吧,那两三亩土地全都流转给了村里的种茶大户,退耕还林的补助就足够补贴父亲的日常开销,不但吃穿不愁,手头上还有宽裕的钱。

可除了吃饭穿衣,总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吧?这别的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在他们这些农民的心里,那别的什么似乎就是房子,媳妇和孩子,这也是他们这些农民终其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动力,如果达不到目标,他们的人生就不算圆满。

其实他也想有个圆满的人生,也想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有时候这种向往甚至会让他失眠,在那些不眠的夜晚,他常常听见他的骨头在身体里嘎吱嘎吱地在作响,热血在他的体内不停歇地左冲右突,像是要从他的身体里奔涌出来了。这些状况常常会让他担心、恐惧。每当这时,他就想快点成个家,一个和谐美好的家!

可这一切都得等他找到母亲了再说。

他记得曾经看到电视里说过的一句话:生活不仅是过日子,还要放飞灵魂,读书就是一件能让你放飞灵魂的事情。尽管他的灵魂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放飞了,而且飞得很远很远,以至现在还收不回来。但他很喜欢读书。假如不用干活挣钱也能存活的话,他情愿读一辈子的书。

小时候,父亲因为很会放牛,村里的牛总是让他养得膘肥体壮,毛色亮光。土地到户那年,村里就给他们家分了一头牛。父亲就天晴下雨地牵着那头老黄牛在太阳坪大草甸子上放啊,放啊......他每天放学了就去替父亲放牛。到了寒暑假,放牛就成了他的主要任务。老黄牛肯吃,又不挑食。它在坡上吃草,他就坐在草甸子上一边看牛,一边看书。那时候,要是能借到一本小说,简直就是如获至宝。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自以为是的按一整句话的意思给那个字按一个合适的读音。那时候,长辈们还夸他聪明,了不起,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娃呢。结果他却没能像他们夸赞的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

至于过日子,说起来都不好意思,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不懂什么是过日子,仰或日子应该怎么过。

难道是每天的奔波,每天在太阳底下蒸烤着,在风中吹着,在雨中淋着就是我的日子?!还是钢筋与钢筋的碰撞,钢筋与水泥的粘合,又或是钢筋与氧焊之间切割出来的火花?!他说不清楚,也很迷茫。

他曾经自嘲的认为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寻找母亲的。母亲在他不满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父亲就像麻木了一样,不但闭口不提母亲,而且任人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子,贬损母亲,居然从不反驳。他和哥哥从小就默默承受着父亲沉默寡言的一脸苦相。二十多年了,父亲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他把自己熬成了个糟老头儿,也把两个儿子熬成了大小伙儿。

至今他们都说不清父亲是否仍然坚守着那份对母亲的爱,又或许他们从未爱过?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找到母亲。寻找母亲的愿望很小的时候就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十三岁那年,初中没毕业,他就踏上了寻母之路,去那些道听途说中母亲有可能被拐卖到的地方,一边打听母亲的消息,一边找活干。而每回他都是一无所得,每回都在茫然无措中流离辗转,每回他身上都会带本杂志或书,那些文字总能帮他化解内心的苦闷。他也早已习惯了漂泊的日子,不知疲倦,未曾动摇。而那些摔打和磨炼让他更加能够承受来自生活中的任何打击和压力,更加有了足够的耐心去坚守来自黑夜的寂寞和伤痛。

直到后来,堂叔的工地逐渐壮大,工地就成了他的坚强后盾,更是他生命旅途的驿站。每当他漂泊累了的时候,就停靠在这里歇歇脚;当他两手空空,身无分文的时候,就来这里干活挣钱。老天爷还是很宠爱和眷顾他的,他感谢老天爷,更感激堂叔。堂叔对他没什么不好,甚至无可挑剔。可他总感觉他与堂叔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又说不出究竟别扭在哪儿。也许我就是个在矛盾和别扭中长大的孩子吧。又或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矛盾着的吧,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矛盾的共同体,人自然也就在矛盾中挣扎着,生存着。人类总是在不断地矛盾中斗争发展,前进壮大,没有矛盾就没有倾轧,也就不会有社会的文明和进步。

说不定工队的很多人都跟我有着同样的心理,也跟堂叔别扭着呢,要不然这工队也很难发展壮大呀。

他正荒唐的想着。忽然一阵风吹过,对岸的竹林仿佛站不稳脚了,竟摇头晃脑,东倒西歪起来。归巢的鹭鸟们吓得“噢噢”直叫,倏然惊起,再落向另一根竹。

河上的行船少了,对面的山峦陷入了朦朦胧胧的昏睡中。

半个月亮不知啥时候爬上了东边的山头。

对面渡口旁的黄泥土路恍若一条长长的土布袋子,弯弯扭扭地通向山腰上几幢残缺破败,即将腐朽的木楼。木楼的主人前两年就移民搬迁到河这边的油郭村住居了,通向木楼的小径却始终守候在那儿。

工队在对面跨铁路高铁大桥上干活的工人每天都会通过渡口,走过那弯弯扭扭的小路上下工。

建设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很久以前他看过的一本杂志封面上的一个围着红头巾,穿着花衣衫,翘着一双光脚丫子,坐在河边渡口上的青石板上拍打着河水姑娘。对面的渡口很久以前也有个同样的姑娘在那里守候着吧......

这画面始终是掩藏在他心中的一个美丽的梦!

不知是迫于哥哥的威慑,还是不愿耽误上工。总之,二天秦建设没有请假去当地公安机关咨询采集血样备案的事宜。

直到下个星期,轮到他们班组上夜班了。星期一一早,他才去当地公安机关打听采集血样备案的有关情况。果然不出建新所料,这里的公安说,像采集血样备案这种情况必须由当事人持本人户口本和身份证到本人户籍所在地办理。

回到驻地,建设就去跟刘富民请假。

搞清楚了他请假的原由,刘富民先表扬了他的孝心,接着又劝他还是先不要冲动,不如等他九叔来了,替他把关拿主意。

秦建设说:我采我的血样,也要他替我把关,拿主意?!”

秦美凤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说:“不就采个血样吗,还用旁人把关拿主意!”就问建设为了找他妈,这多年跑了多少冤枉路,花了多少冤枉钱?!家里还是那几间烂土墙房子,钱也没存一个吧?!不然儿子都满地跑了。

就劝他先沉下心来发狠干活,挣点钱,荷包有钱,腰杆子就挺得硬,任你走遍天下都没人敢欺负!

“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我要回!”建设强硬的说,“我早一天回去采样,就能早一天跟我妈做比对。活天天都有干的,钱啥时候都能挣。二十多年了,你们晓得我找我妈找得多苦吗?!你们是没有经历过母子失散的痛苦,哪能体会到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人的心情!”

建设撂下话,扭头回到宿舍就收拾东西。建新就气势汹汹的进了屋。

孟庆堂让建新坐,建新也不搭理,走过去夺下建设正在朝挎包里塞的衣服撂在床上,悻悻的瞪了弟弟半天,这才问道:“你真要回去?!”

建设反身坐到床沿上,把两片嘴唇闭成了一条线,眼圈就红了。

建新将一只手搭在建设的肩头说:“要不——你先缓一缓,等过段时间,哥陪你回。咱俩一块儿回去当着爸的面把这事好好商量一下,再采也不迟。”

“我就晓得是刘姑父搬你来当说客的,反正哄人又不用开发票打条子的!”

“我啥时候哄过你了?!”

“那......那我就听你的。你可要说话算数,到时候咱俩一起回!”

“我啥时候说话没算数?!”

建新说着,就赶忙把弟弟床上的衣服和挎包一股脑塞地进床底下的皮箱里。这才放心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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