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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善和孟庆堂一人在美凤那儿赊了两斤包谷烧，装在两只塑料瓶里拎回屋。秦建设对喝酒没概念。华子因为不愿搭理孟庆堂，也就捎带着没搭理老余。余长水陪他俩喝了二三两，直嚷着没好菜，十块钱一斤的包谷烧他是无论如何再吞不下去了。
老余和老孟一边品酒，一边兴致盎然的回想着往昔的风华正茂，时而开怀畅笑，时而唏嘘感叹。
余有善说,他是长了一身的文艺细胞，打小就爱唱歌，尤其对吹笛子情有独钟。拿起笛子一踅摸，就能吹出心中想要的调调来，那真是学啥像啥，有模有样！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十八岁那年，他参军到部队，三个月集训一满，他就被师宣传队挑去当了一名文艺兵。可惜没在部队混出啥名堂，第五年他就脱下军装退伍回到家乡。不过这点爱好却没荒废。有一年县上搞歌咏比赛，他还获得了通俗唱法二等奖呢。一下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民间艺人。三天两头儿不是让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请去唱丧歌就是为娶媳妇的人家唱喜歌，被主家奉为上宾；好酒好肉地款待；吃香的喝辣的；钱还不少挣。小日子过的蒸蒸日上，好不潇洒自在。要不是有一回上了骗子的套，他也不会出门打工的。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一个春上，他家里来了两个自称是国家勘探队员的人，说他们在他家的地里勘测到了宝物。他们两口子就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俩来到地里，当真亲眼看到那两个勘探队员从他家地里挖出个金龟来。就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家那块地果真是块宝地，以为真的发大财了，想都没想就把攒了好多年的那点家底儿拱手送给那俩家伙。当他遵照那两个人的嘱咐，三天后把包着金龟的锡纸拆开，金龟却变成了半块砖头子！而那两个骗子却早已不知去向。他两口子这才明白，他们是被两个骗子精心编造的一套谎言鬼迷心窍了，轻而易举的上了骗子的圈套。六万块钱就这么不翼而飞了！那可是他们一家人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血汗钱啊！攒了一辈子，轻而易举就到骗子手里！财是没发着，连棺材本都舍了。女人哭天抢地，嚎啕诅咒，一天到晚茶饭不思，几天工夫，人就垮了。他就发誓一定要把那笔钱挣回来！就这么着，他丢下唱歌的行当，到秦志远的工地来打工。没想到一年多的工夫，他就把六万块钱挣了回来！他就留在工队不想走了。
他那把笛子就是银盘镇上的一位民间老艺人传给他的。出门打工，旁的他都可以不带，唯有这把笛子，他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他俩个笑一气，叹一气，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四斤包谷烧干了。
孟庆堂虽然没有余有善当兵从军的光荣历史，却是有故事的人。说起早年间他在村里当村民小组长那档子事，那真是七天八夜都说不完！单就说有一户人家吧，算起来，那当家的过世也有十好几年了，他那儿子后来也出门打工了。就剩媳妇和老娘在家领个三四岁的孩儿，一家的日子倒也过得宽松。哪知那儿子在外打工时间久了，村里就传出他媳妇在外头有人了的风言风语。“这就叫无风起大浪！你说年轻力壮的都出门打工了，那媳妇怎么可能勾搭旁的男人呢！”孟庆堂把语音提高了好几个调，愤概的说，“可是就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唉，真是人闲是非多哇！这么一来，那婆媳两个的关系就僵了。有一天，那媳妇来请我去给她们解交（调解）。我说你请我解交总得摆一桌吧？那媳妇说‘那有啥麻达’。当下定好了日子。等到了那天，我一想，我也不能一个人去给她们解交啊。我就把村支书，村主任，妇女主任，会计，文书全都邀上。也算我聪明。等人都到齐了，那媳妇就端出一大桌子菜。我们就吃肉喝酒哇。吃到半掺子，妇女主任起身去叫那婆婆。哎呀！哪知坏了菜了......”孟庆堂这时猛地一拍大腿道：“你猜怎么着？！那婆婆先来了个自行了断，她把自个吊舍在了后檐下！”
“啊？！怎么会这样！”
一屋的人都大惊失色。
长水焦急的问：“那后来呢？”
孟庆堂说：“就没有后来喽——交也就不用解了。”
“你这哪里是给人解交，分明是活活把人害舍了！”秦建设愤概的说，“她儿子回来就没找你算账？”
孟庆堂说：“他找谁算账？！这账算在谁头上？得亏我把村干部都邀上，要不然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她儿子回来了，把他老娘送上坡也就了事了。也怪不得旁人，那老婆子肯定以为媳妇是请干部来整治她的。活了那大把年纪，她哪里见过那大的阵仗呢，想想也怪造孽的。”
不知道那老婆婆的儿子该是怎样的悲愤啊！秦建设痛苦的望着孟庆堂，真不想再理他。
余有善说：“只要大小沾点官，在外头总有几个相好的。只是可怜了那老婆婆舍的太冤枉了！唉，也怪她那儿子太脓包了。”老余断定孟庆堂跟那媳妇有一腿，那媳妇请他去解交只怕是个幌子。要怪就怪他不该自以为是，请来一大屋的村干部，活活把老婆婆害舍了。
孟庆堂红了眼睛，跟老余争执不休，舌头却老是在嘴里打卷卷儿，越急越把话说不清楚。
无数个没有夜班的晚上，他们就是这样说着家乡的事，想着家乡的人，以此打发他们闲来的空虚。有时，那些逸闻趣事会让他们身心愉悦，轻松愉快；有时，那些家乡的人和事却会让他们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
秦建设默默合上书。回想起小时候村里那些人对他们父子的指指点点，那些无端的风言风语、奚落和那一张张讥讽的嘴脸又如同放电影般在他脑海里闪现。父亲这辈子该是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啊！他恨舍了那些无中生有，戳是弄非的长舌妇！痛苦、愤懑、无耐在他的心里侵袭、蔓延着......他的心在一阵一阵地绞痛......夜越深，那些疼痛就愈发清晰地在他的身体里滋长出一茬一茬割肉的草......
今夜，他没能做到像他白天向往的那样，看一通夜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