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高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对自己如何睡在秦志庸的床上深感诧异,更是对凌晨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他散漫地起了床,萎靡不振的回到自己屋里,未及梳洗,就接到弟弟秦志远的电话,通知他速去医院接替秦志庸陪护秦仁义。
电话里,弟弟语气生硬,毫无缓冲的余地。秦志高不免恼恨他这老板弟弟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罢免了他的权力,就够他难受的了,时至今日,还要把他这个大哥踩上两脚!上回让他陪护梁木匠的家人,就把他折磨得够呛。这回又让他伺候义娃子。想自己好歹也读了十几年的书,投身在老板弟弟手下,怎么还是个伺候人的命呢!
可他心头纵有一百个不愿意,却又没理由跟老板讲条件,甚至不敢问一声:这陪护干到几时。
所幸义娃子伤势不重,能说话,能吃饭。虽则朝朝每日地要替他端屎端尿,毕竟他人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好歹总不至于让他不论睁着眼睛,还是闭眼睛都在做恶梦。
权且领受了这艰巨而又折磨人的任务吧,他想,先委屈几日,等遇上合适的机会,再跟他讲条件不迟。
秦志高在医院看护了秦仁义一个星期,仁义的伤势并无好转。他终日躺在病床上,秦志高不仅要替他把屎端尿,买饭喂饭喂水,还要看他的脸色,时不时地听他说长道短。可秦志远并无半点安排人替换他的迹象。
秦志高三天两头的询问主治大夫:秦仁义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主治大夫说,伤者坐骨粉碎性骨折,移位十分明显嘛,已经涉及到了髋臼,这个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如果采取手术治疗的话,一般术后七天就可以拆线,拆完线,一般情况下,观察三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保守治疗的话,就难说了。究竟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这得由患者本人和家属决定,院方不能强人所难
连主治大夫都说不准秦仁义这个情况到底要在医院保守治疗到何时。他躺在医院里倒是自在了,工队还得搭上他这个陪护的,替他端屎端尿,端水、买饭,喂饭,擦洗身子。秦志远就没打算派人来接替他,秦志高叫苦不迭,他让刘富民安排人来接替他,刘富民回复说,工地就没有一个闲人可以安排的。
秦仁义耽误干活不算,工队还得照常每天给他开工钱,更别提这一天天的治疗费了。那点滴一滴滴滴的,哪里是药水呢,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钱么!这要是一个小家庭,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被拖垮了。工队虽是个大家庭,可也经不起上百天的折腾啊,那得折腾出多大个窟窿来!秦志高不得不替工队焦虑和担忧。再者说,他也是个正常人啊,让他一天到晚地窝在医院陪护伺候伤人,把他憋屈得都快发疯了。他尤其感觉最近他的内分泌已经紊乱失调了。
那天下午,秦志高专门回驻地去找刘富民反映秦仁义的情况,且不说他一天到晚伺候患者是多么的痛苦糟心了,单说仁义就那么躺在医院,一百天躺下去,工队哪有那么大的财力供他挥霍的?!只怕不满一百天,就把工队拖垮的。
他希望刘富民能想个万全之策,若是能劝仁义同意手术,术后一个星期就能出院回工队静养,只消两个做饭的女人日常照顾他的饮食即可。这么一来,他也好腾出手脚帮工队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刘富民深感大舅哥的话句句在理,只要手术成功,大不了十天半月,仁义兴许就能上桥干活了。若是真让他在医院躺一百天,算上秦志高,工队相当于损失了两个全劳力。
刘富民当即拍板,决定就按秦志高的意思办,想办法说服秦仁义同意采纳手术治疗。
他起身打开三屉桌的抽屉,拿出当初被潘益民退回来,始终被那只黑塑料袋缠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条软中华,让秦志高代为工队送给秦仁义的主治大夫,请求大夫说服仁义同意手术治疗。
秦志高激动的接下烟,表示不管想啥办法,哪怕是让主治大夫夸大其词,威逼利诱,恐吓恫吓。尽量把不做手术的危害说得厉害些,只要仁义同意接受手术就成。
他当即返回医院,找到秦仁义的主治大夫,悄悄将烟塞进大夫怀里,请求他劝说秦仁义同意接受手术治疗。
主治大夫说,医院也希望伤者能尽快接受手术治疗,患者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可是近年来,许多患者大多是无病呻吟,总想找各种借口来住院。夏天躲在病房乘凉,冬天躲在病房取暖。住院已经成了这些人的家常便饭,他们长期占着床位,站着茅坑不拉屎,不仅影响其他患者住院治疗,更影响了医院的经济效益。
当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夸下海口,保证秦仁义的手术就一定百分之百的成功,又或者伤者将来不至于瘫痪。像他这个情况,至于后续是回家休养还是留院做进一步康复理疗,还得看恢复状况而定。
不管伤者采取哪种治疗方法,总归一句话:收人钱财,忠人之事。
主治大夫随后跟秦志高来到病房,向秦仁义着重陈述了采纳手术治疗和保守治疗的危害和利弊,并按照秦志高的要求,着实把秦仁义的情况夸大其词,耸人听闻地描述了一番。
秦仁义纵然有包天之胆,经主治大夫这么一吓,他心中难免不犯嘀咕。
做手术吧,他确实不愿受那个冤枉罪——他坚持认为做手术就是在让他受二茬罪。他宁肯躺在床上磨时间,也不愿挨一刀!尤其让他担心的是:万一手术不成功,那可就欲哭无泪,悔之晚矣了。
不做手术吧,万一真像主治大夫说的那样,留下后遗症,日后肢体不再灵便,甚至不能动弹,那可怎么是好?!
秦仁义思虑再三,料想纸是包不住火了。这才下狠心打电话把他受伤的情况跟女人做了简略汇报,请女人替他做主,这手术究竟做得,还是做不得。
女人一听他受了伤,这大的事情竟然把她瞒得密不透风,当下在电话里把男人埋怨了一通。又伤心落泪的安抚了男人一番,嚷叫着非要来工队望一眼她那可怜的男人,亲手为他端一把屎尿,亲自喂他一口水。
至于采取哪种方法治疗,她只听男人的,只要工队到时候还她一个五大三粗,身强力壮,能吃能干的男人就行。
秦仁义心疼老婆身在千里之外的家中,万事缠身,鸡呀,猪呀,人的等着她喂。一大摊子家务需要她张罗操持,她怎么走得开身?!反正工队派了专人照看他,整日里吃的香,睡的安稳。他只求女人在家照顾好自己和一家老小,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两口子再三斟酌,反复商量,多方请教过来人,最终决定遵循大夫的建议,采取手术治疗。
秦志高顿感身心轻松,就连这反常的气候都不再让他焦灼难耐了。
最近,人们普遍都在诅咒那个秋老虎,不知它还要发威到几时!因为今年立秋的时间恰在晚间,故此人们笃定这个秋老虎是个母的。据说母老虎都十分彪悍凶残,它们多在夜间出来觅食;要是立秋的时间在白天,那就是个公老虎;或许这个秋老虎就没那么厉害了。白露早过了,秋天还拽着夏天的尾巴不肯松口。太阳成了老天爷最忠实的奴隶,他把自己高高地挂在天上,毫不懈怠地窥伺着人间,毒辣的烘烤着大地,心狠手辣的摧残着和他同样勤劳的人们。近半个月来,当地日平均气温持续保持在三十五度以上,居高不下。尤其到了中午,桥面上的温度基本都保持在摄氏50度以上。
这天上午,秦志远正在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北端滑梁段上督工,项目部主任突然来电话说油郭村的人又闹开了,责令他立刻派人出趟公差。
“怎么又闹开了。”秦志远说。
“可不又闹开了。”王主任说,“如今人都钻钱眼里了,一天到晚尽做发财梦,但凡有一丁点机会,就想趁机大捞一把。居然嫌国家钱给少了,还想要补偿。村庄沿线的工地都让他们堵三天了,一派瘫痪状态。再不治他一家伙,狗日的还真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怎么治?!打群架?!这——”
秦志远欲言又止。谁都明白,他们搞工程的人并非光搞工程,凡是工程搞到有人烟的地方,就少不了时常与当地群众打交道。遇上正常交道还好,怕的是遇上扯皮扽经的非正常交道,那就难缠了。而这恰恰又是任何工队都避免不了的事情。
据说当地修路占地补偿款国家早已按政策发放到位了,可村里的头头脑脑们免不了要以各种名目截留些钱作为机动款。如此一来,老百姓就不高兴了。老百姓也够精明的,他们一不高兴,就找工队的麻烦。都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个道理,工程搞完了工队是要走的,而当地领导还要永远留在当地领导老百姓,除非脑壳进水了,傻瓜才愿意得罪自己的领导!
“去不去给个痛快话。你不去老子就派别的工队去!”王主任说,“跟你要几个人,你还推三阻四的,哪回出公差不是给你现把(现钱)?!我们的人正在跟他们交涉。不去拉倒,要去就赶快,最好搞个五六十人的阵容,先吓吓他再说。”
其实秦志远前天就听说了,负责修建二十七公司在这条线上所辖标段内高铁桥墩的山东工队被当地村民围困了。那家工队人手少,势单力薄,自然没法跟那帮地头蛇抗衡啰。
以往在其他地方搞工程,他们也遇到过此类情况。不幸碰上这号事了,总得想办法解决,先是双方交涉协商。实在不行,那就只好干仗,这自然是下下之策——没办法的办法。
王主任老奸巨猾,说什么派其他工队去,不过是句激将话。二十七公司在这条线附近的工队就数他秦志远工队人最齐,实力最雄厚,打起架来基本上用不着其他工队帮忙掺和。施工中一旦遇上此等难缠之事,非得他们工队出马不可!
他对着电话苦笑了笑,心知项目部美其名曰通知工队出公差,实际上就是让工队替他们出面打群架。尽管他不想与当地村民犯摩擦,起冲突。怎奈项目部主任亲自打电话,他哪敢推搪!只好唯命是从,当下答应立刻就去安顿人。
挂断电话,秦志远一边朝回赶,一边通知刘富民召集夜班工人和杂工立刻集合,准备出公差。
秦志远回到驻地,刘富民已经召集所有夜班工人和杂工在北山墙头前的空场上集结完毕。确切人数只有三十二人。
刘富民告诫大家:此去咱们不是打架。咱们是代表公司跟当地老百姓联络感情的。村里多半是留守下来的妇孺老弱,咱们千万不要自行其是,不要激化矛盾,尽量避免引起冲突和摩擦。以往的经验教训多的去了,搞不好让你烂掉一块肉,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随即宣布由秦志庸带队,率众前往油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