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善和孟庆堂得知建设是打算请假回去采集血样跟他妈做DNA比对,竟唏嘘感叹不已。当下把建设夸赞安慰了一番,又劝他不如到时候等工程扫尾了跟建新一块回去采样,哥俩一人采一个,说不定比对起来把握更大呢。
建设却没做声,默然坐了许久,又仰面躺倒在床上,把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瞪着瞪着,眼角就滚出两滴泪珠来。其实,他这么痛快地就答应哥哥暂且先不回去,也有这层意思。他们哥俩好多年都没一起回过家了,他们父子也从未坐在一起正儿八经地交谈过哪怕一回!他希望他们俩能一起回去见父亲,他们父子仨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把寻找母亲的事情正式提到议事日程上,当成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全家积极行动起来,不要再漠不关心了。
孟庆堂知道秦建设不可能一时半刻就全然放下一地的心思,却又不好过于劝他。就没来由的骂起了老天,大清早的,就搞得宿舍像只架在热锅上的蒸笼,热得人汗流浃背的,都快把老子蒸熟了!
见邱风华畏缩在角落里的床上,自顾把书看得津津有味,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始终无动于衷。老孟转而又将矛头对准华子:说你小子还真是冷血!就算不会安慰人,你也学学建设的,把书给咱讲一段,活跃活跃气氛么。一个人看个啥的劲儿!
华子手捧着书,抬起头,慢条斯理的说:“我又讲不好,讲了也没人听。”
秦建设一头竖起来说:“我来讲!”就抹了下眼角,清清嗓子,拿出枕头下的书,翻开就大声朗读起来。
太阳并没有因为人们对它的顽强抵抗就不再出来,睁开眼的每一个黎明都是阳光灿烂。日子总是在看似简单地重复着,希望总是在简单重复的每一个日子里悄然滋长着,站在高高的桥梁上,每天看到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天空;每天看到的大地都是不一样的大地;每一天仿佛都是崭新的一天!尤其让秦建康高兴的是:工友们已经完全认可了他的劳动能力,并把他算了数。
当上一段桥面彻底凝固好了之后,他就开始跟大家一起拆内模,滑梁,绑钢筋,预埋,穿梭。穿完梭,紧接着就开始张拉。张拉这道工序必须通过液压千斤顶的作用力把之前穿进波纹管里面的钢绞线一根一根地抻拉到最大负荷强度。这时秦建康就负责协助公司技术员观测液压表的压力刻度,每当一根钢绞线被抻拉到液压表上面的某个技术参数值后,他就及时向技术员报告这个参数。当参数达到压强标准,技术员就吹一声口哨,举起手中的小红旗,一声令下“停”。负责掌握液压千斤顶的工友就立马停住,其他工友则迅速上锚垫板和螺丝,将钢绞线的两端固定牢靠,然后封锚(用混凝土将锚垫板顶端的钢绞线封住)。当下一段滑梁时,再清除混凝土,拆除锚垫板,再进行新一段张拉,封锚。
钢绞线被四面埋伏在钢筋周围的波纹管里面,每滑完一段梁后,就通过液压泵将钢绞线向前推进一段,也就是穿梭。最后,这些被埋伏在钢筋周围的钢绞线就成了一座桥梁的一根根脊梁骨。如果把一座桥比喻成一条巨龙,那么贯穿整座桥梁的一整条一整条的钢绞线就是这条巨龙的脊梁骨。
每当完成张拉这道工序,再打完一段灰后,接下来主要就是对桥梁进行养生和维护了。
当混凝土彻底凝固之后,又开始拆内模,进行下一段滑梁。
桥梁一段一段地在延长着,人们的劳动成果和希望就在这一段一段持续延长着的桥梁里滋长出来。
热天他们为打好了灰的桥梁搭上遮阳棚,盖上防护网,他们却因为双手不得空闲,不能为自己打一把遮阳伞。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只能戴顶安全帽,任由太阳从早到晚地晒着,烤着。尽管皮肉晒得比混凝土还要粗糙,烤得比钢筋还要坚韧,可他们从没发过一句牢骚和怨言。他们唯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发狠干活,发狠挣钱!惟其如此,他们的日子才能更加富裕充足,生活才能更加幸福美好!
每一天,秦建康的激情都在被他们点燃,每一天,他都在成长!
高铁桥梁上留下了太多的父辈们的汗水和心血,也留下他的汗水和足迹。首先,从外观上来说,他的皮肤变得跟大家一个色调了,手掌上起初的那些血泡慢慢地被磨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指甲缝里也藏满了钢筋和混凝土的灰尘。现在这双手伸出来跟他们的手几乎完全没啥区别了!那身绿色的迷彩服已经被他穿得几乎分辨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还有他头上戴的黄色安全帽,身上穿的黄马夹,每天干活都必须系在身上的安全带,脚上的解放鞋,它们都是他努力劳动的最好见证。
可他偶尔还是会纠结于他是一个没有经过培训,还不完全具备参加高空作业的编外高铁建设者。所好的是,他没有气馁。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勉励自己,一定要把这短期的临时工做得圆满出色。
只要是不上白班,他每天都会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都要替大家灌满电壶。希望尽可能地为那些长辈们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让他庆幸的是,他不仅经受住了烈日暴晒,而且还经受住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的考验。尽管每天长达十个小时的体力劳动和强烈的紫外线暴晒常常会使他心慌气短,头晕目眩,但他每天都顽强的扛了过来。
虽然这期间也有过那么小小的两回不知是因为吃坏了肚子还是受热中暑导致身体不适,拉了两次肚子。好在喝了两回丁香婶用烧糊了的鸡骨头和锅巴加上她们端午节采摘的艾蒿一起熬的糊米水,居然神奇地拦住了拉肚子。
他因此还称赞丁香婶的手段实在是高!没花一个籽,就把他拉肚子的毛病治好了。并且戏谑说她在工队做饭真是大材小用,不如回去开个药店,做个乡村土医生,行医问药,安民济世。
丁香婶却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你们这代人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所以还是要经些磨炼才好。你看,这才几天工夫,就把你磨得皮糙肉厚的,也经得起扛了。这可是拿钱都买不来的一笔财富呢。关键你还在这儿挣到了钱!
建康就哭笑不得,真不知说啥才好。关于工钱的事,他还真没跟刘姑父提过。人家能让他上桥,他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好意思提说工钱的事。而且听工友们说,像他这样的劳力,充其量在工队也只能算半个劳力,工钱自然是他们的一半啰。
这样没过几天,刘富民就接到项目部通知,说近期将有上级领导莅临项目部下辖各工队施工现场视察督导工程施工情况。公司决定将上级领导莅临秦志远工队视察工程施工的地点定在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希望他们全力以赴,认真做好各项准备工作,确保以一个全新的面貌迎接上级领导莅临。
为全力以赴迎接上级领导的视察指导,大力彰显工队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工队一方面紧锣密鼓地积极备战,一方面谨小慎微地养精蓄锐。刘富民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为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上的工人安排夜班了,这不仅是他的个人意见,同时也得到了项目部的默许。
上级领导莅临各工队视察督导的确切时间最终确定下来了,就在这周星期四。
为了营造出一个良好的施工氛围,给上级领导留下好的印象。到了正日子,刘富民就直接不按以往的正常程序为各班组派工了,而是特意安排了一些风险性相对较小,劳动强度相对比较轻松的活,今天各班组一律按散工打考勤。
今日上午,各班组的主要任务就是整理桥下的场地以及清理桥面。将平日散落在桥上的各种材料小到一颗螺丝钉,一根扎丝,统统都捡拾起来,装进蛇皮口袋,藏进箱梁。更不要说他们平日丢弃在桥上的烟头和脚下带上来的灰尘了,自然是都得清除。
“生命重如泰山,质量就是生命线”“精工细作,精益求精”“高高兴兴出门,安安全全回家”的旧标语与“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视察”的新标语并排悬挂在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南北两端滑梁段的外梁防护栏上,迎风招展,格外醒目。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领导莅临。
刘富民满面红光,精神焕发,时而从北边滑梁段上跑到南边滑梁段上,时而再从南边滑梁段上跑到北边滑梁段上。
明光发亮的桥面上浸染上了朝霞的金黄,渐渐由温和变得炽热了起来。人们在炽热的桥梁上望眼欲穿地盼到中午一点,却仍然不见一车一人来到桥下。
刘富民三番两次给公司相关工作人员打电话询问上级领导的行程,却始终得不到准确答复。
因沿线要视察的施工单位较多,具体何时抵达秦志远工队,工作人员确实说不准。也许领导们也没吃晚饭呢,刘富民安抚大家说,领导比咱们更辛苦,他们都能扛,咱们挨点饿又算个啥呢......
其实昨晚他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越是兴奋,反倒越紧张。早上起来,既没胃口,也没心思吃早点。扛到这会儿了,他居然还没觉得饿。
太阳好像静止了一样,停在那儿一动不动,烤得人心惶惶,满头满身地冒虚汗。有人实在坚持不住了,便解下安全带,脱掉上衣,坐那闭目养神,打瞌睡。
唯有孟庆堂精神饱满,激情高昂的守候在防护栏前面,翘首期盼着领导的莅临。
当身后的抱怨声渐渐平息下来,孟庆堂回头发现大伙居然打起了盹。就诡谲的一笑,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悄悄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鞋子,安全带,黄马夹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就要往箱梁里扔。
不料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一脚横跨在他面前,当即将他拦住。
孟庆堂吓得一惊,一看拦在他面前的是秦建康,旋即镇定下来,对建康咋嘴咋舌,挤眉弄眼一番,意思让他不要做声。
秦建康横眉怒目,冷眼敌视着孟庆堂,低声怒斥着,让他立马将那些东西放回去,不然就让他好看。
孟庆堂不但不听劝阻,居然凑近了,附耳让建康不如跟他一起来作弄一下那几个家伙,也好给大伙寻点乐子。
秦建康愤怒至极,当即一把夺下孟庆堂怀抱着的一只鞋子,狠狠扔向打瞌睡的人们。随着“啪”地一声响,鞋子落在人群当中,酣睡的人顿时惊醒。
刘富民说:“领导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两个闹啥闹?!”
孟庆堂只好嬉皮笑脸的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悉数送回。
虽然大伙明白是么回事,可他们对孟庆堂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了,也就见怪不怪,自然也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他。
秦建康既恨孟庆堂把作弄工友当成嗜好和乐趣,又气恼众人居然对这种行为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尤其气愤的是,刘姑父居然以为他在跟孟庆堂闹着玩。
可领导马上就要来了,眼下毕竟不是跟他们针锋相对理论的时候,他只好忍气吞声,没有进一步揭露孟庆堂。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刘富民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在经他扔鞋子这一惊,大伙都提高了警惕,再不敢打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