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富民当即请求项目部行管人员前来调解说和。在项目部行管人员的主张见证下,双方当场实地丈量了被火灾损毁的稻田,虽不是老乡所说的两亩半,但也有两亩三分之多。而且老乡一口咬定,他这水稻是绿色无公害有机稻。
庄稼人都知道古言有‘一场火灾,三年不毛’之说。经历了这场火患,必然使得老乡的稻田三年之中收成大大锐减。
刘富民他们实在不忍心做那昧良心的事,朗朗乾坤之下,红口白牙地与老乡讨价还价。
经项目部行管人员进一步调解,双方最终达成协议,工队以一万二千块钱赔付了受灾老乡。彻底了断此事,日后两不相欠,互不追究。
这场火灾最终被定性为天灾。事后公司责令刘富民将引发火灾的具体原因形成书面文字,上报公司。公司将其作为典型案例,以警示提醒各工队提高警惕,严加防范,坚决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还真是天不遂人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发生了这场火灾,工队一下赔付老乡一万多。这下刘富民手头也许真的没钱了,想着就不免让人沮丧。昨晚亲眼目睹和经历了那场火灾,眼看着一大片即将成熟的水稻瞬间被大火烧成焦炭。秦志庸突然感到身心俱疲,浑身上下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刘富民较劲儿,也没有如他昨日理直气壮的向刘富民下最后通牒时所说的那般去支钱。
倒是这场火灾阻止了他们偷卖废钢筋的行径,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捱到中午收工,他硬着头皮去跟美凤私人借了两百元。总算对女人有了交代。下午儿子的满岁酒总算有了着落。
孟庆堂心想那场大火就是老天爷暗中阻止他们偷卖废钢筋的行径的,不免叹息:他生就了就是个无福消受外财的命,发誓此后再也不做那偷鸡摸狗的非分之想了。
他又私下里跟秦志庸达成一致共识,就让龚国主蒙在鼓里,把那场没有得逞的偷卖废钢筋的行为当成是刘富民的指派。往后永不再提起。
到了下个星期,老乡们普遍开始了收割水稻。那天早上,老天却下起了大雨。疾风骤雨挟着白茫茫的水雾,好似长跑竞赛般地从悟水河对岸的山头上倾泻而来。一根根水鞭子从天而降,劈头盖脑地抽打在人们身上。
梁木匠赶紧收拾起刨子,挫子,斧子放回看场棚棚,转头拿出塑料布,给马凳,电锯披上。
他自己却不穿雨衣,就那么光着脑袋,站在雨地里,昂头仰望桥梁。
工友们光着脊背,手里挥舞着衣服,欢呼雀跃的从桥上冲下来。丢下了忙碌的活计,身心松弛下来。他们就不是他们了,一个个恍如脱缰的野马,恣意尥着蹶子,在雨地里尽情地撒着欢,快活得没了边际。
木匠也想欢快地尥起蹶子,迎着风雨疯跑回河边的小木屋呢!
可他那欢蹦乱跳的蹶子总被这桥下的场地给绊住。
工友们上工,他也上工;工友们收工,他还是上工。
一根一根密匝匝地雨鞭子一赛一赛地抽进灰土里,灰土就被抽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来。一开始,灰土还努力地弹跳着,拼命地挣扎着,可渐渐地,它们就被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稀泥烂浆,再也弹跳不动了。
大地安绵得就像睡熟的孩子。
木匠却被这雨鞭子抽打的清醒活泛了,雨蹦蹦哒哒地在他的身上弹跳着,好像在唱着一首快乐的歌。
尽管这雨来的太迟,尽管它是一场不该下的雨,可它毕竟还是给木匠他们这些久已不侍弄庄稼的人带来了喜悦。他们就像一株株干涸的禾苗,早就受尽了太阳的摧残。久旱逢甘露,要是不把自己淋个透,喝个饱,还真是对不起老天爷一片心意!
直到十二点半钟,雨势才稍微稀松了些。刘富民派来顶替他看场的杂工也到了。
木匠与工友交了班,上了土路,踩着脚下的泥泞,匆匆朝回赶着。远远地就瞧见河岸上那片白杨树林子在风雨飘摇中翻动着白茫茫的树叶儿,树下那一排小木屋恍如惊涛骇浪中的一条小船,在飘忽不定的枝叶下晃晃悠悠,瞬间就会有坍塌的可能!他加快脚步,飞奔到家门前。却见煮饭的铝锅架在门前的蜂窝煤炉子上,雨水滴滴答答地砸在锅盖上,锅里早没有了热气。
自打禁止家属擅自进入施工场所的告示上那天墙起,木匠也就不在工队打饭吃了。
他一脚踏进门,一地的稀泥里摆满了盆盆碗碗。
霍秀英的肚子大到已经弯不下腰来,引弟正在把碗里接满了的雨水往盆里倾倒着。被雨水淋湿了的头发紧贴在她的小脸蛋儿上,水珠儿顺着她的脸颊正在往她那青筋凸起的脖子里流淌。她的头和脸显得比平常又小了一圈。
女人已经用塑料布把床上的被子蒙了起来,被子周围的床板呈现出一片明晃晃的湿。床底下的蜂窝煤已经坚持不住了,正在一点点地坍塌着。
连烧水的茶壶也被用来接雨水了,再没有多余的盆碗去接那些从石棉瓦上漏下来的雨水了。
他打算先去救那些正在坍塌的蜂窝煤。
女人说:“在床底里它都湿了,你又能把它放哪儿去呢!放到哪儿都是个湿,何苦劳神费力地去搬它,不如省点力气。”
木匠觉得女人说的在理,便不再管那些蜂窝煤了。
“多亏是住在这里,这大热的天,不盖被子都能热舍个人呢。这雨一下,正好乐得凉快!”女人开心的说。
木匠苦笑了笑,说:“等天晴了,还是去村里租个房子吧,孩子生下来你总得住一阵再走......”
女人没再吱声,也许她是希望住到村里正儿八经的房子里去的吧,他想。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的发现,床板是可以靠在里面的那方板壁上的!
大概因为有树叶的遮挡,那一面木板居然还是干爽的。他赶忙把差不多已经湿透了的被子抱过来放在桌上,将床板搬起来靠着木板。经他这么一折腾,床下的蜂窝煤就如同洪水决堤般,由下往上地迅速坍塌散落起来。
他将垮塌了一地的蜂窝煤铲在一堆,屋里可供他们转身的地方就开阔多了。引弟高兴的又是抹桌子,又是擦板凳,时而欢呼雀跃的在满地稀泥上蹦蹦跳跳。
霍秀英说这雨下得连菜都炒不成了,就将一茶壶雨水架在没了热气儿的炉子上。将铝锅端进屋放在桌上,一家人就坐在桌边,安稳地开始吃没有菜的白饭。
隔壁时而传来挪动家伙什平整地面的响动。
梁显柱一边吃着饭一边跟娘俩说:“等她们都走了,咱们就搬到村里去住。到时候有的是房子让咱们租。咱想租几间就租几间,宽宽畅畅地住它个舒坦!”
女人笑望着他,表示了对他这番话的极大赞同。
引弟高兴的问他:“爸爸!爸爸!那是不是住到村里就有电灯了呀?!那我能看葫芦娃吗?!可是,我想上学——我啥时候才能上学呢?”
引弟说着,就把饭吃的慢了,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仿佛陷入了沉思中。
“等你妈把弟弟生出来,你们就回去上学!”木匠安慰女儿说。
引弟一下瞪大了双眼,惊喜的望望爸爸,又望望妈妈。赶忙高兴的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她要以最好的表现让她的父母看到她是一个多么听话多么懂事的好孩子啊。
雨还在下。吃过午饭,孟庆堂叫了隔壁宿舍的工友过来斗地主。其它宿舍就不断地有人赶来,汗味,烟味顿时充斥了满屋,嬉笑喧闹声不绝于耳。
秦建设干脆把书放回枕头里。下床来到门前,看那千丝不断的雨线从天上洒落下来,一时间,那密匝匝的雨线就直往他的心里钻来,无头无序的,在他的心头绞啊绞着,绞得他心头一阵一阵地发紧。他不敢再去望那雨线,只想把心中的疼尽快清空。
转身回屋取下搭在铁丝上的雨衣,冲出门,一头钻进雨中。雨滴滴答答地打在雨衣上,一阵一阵地发紧又回了到身体里,仿佛为他的身体上了根发条,是紧是松全由不得他做主!他疾步来到南边山墙头前,站在菜地旁边,茫然向东南方眺望。远处那碧绿清新的梧桐树叶儿在雨中摇动翻飞着,仿佛在向他招手!他抖抖雨衣,上了小路,快步朝那向他招手着的梧桐树走去。
雨水把乡村公路洗刷得一尘不染,他就像个淘气的孩子,专门拣水深的地方走。一脚踏下去,踩得水花四溅,脚上的解放鞋很快就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美好呢,像这样在雨中漫步戏水,那远去了的童年就会随着纷飞的水花从脑海里蹦跳出来......其实每一个不一样的天气都是大自然赐予人类最好的天气呢!人类既需要阳光普照,也需要雨露滋润,可别因为下雨天耽误了挣钱,咱们就厚此薄彼,甚至厌烦它。建设这么想着,欢欢喜喜的来到房东家,哥哥家却门窗紧闭。那一排小平房都是静悄悄的。
他可不想扰了他们的好梦!转身正朝出走,忽听斜对面的柴门里传来女人的喝骂声。当即站住了,扭头望去,发现猪圈那边有人。
他好奇的走过去,轻轻咳了声。穿着雨衣扒在栏杆上将大半个身子匍匐在栏杆里面的人被他吓得一惊,猛地回头朝他望过来,他这才看清是刘家的儿媳妇。
“漏雨了。”她说着,羞怯的冲他笑了笑。他那毫无防备的心竟怦然一动,下意识地咧嘴笑着,面颊竟毫无来由地发烫起来。
之前每次给她家送泔水时,他从未如此这般地跟她近距离正面接触过,即使偶尔在路上遇见她送孩子上学,他也不好意思跟她打招呼。而此刻,他竟然觉出她是这般的漂亮迷人!呆呆的僵立在雨中,慌张得好似有只小兔子在心头乱撞。
她的两瓣嘴唇在嚅动着,似乎在冲猪圈里说着什么。
他强自镇定了又镇定,走到她身边的栏杆前,停住了,鼓足勇气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这时躬身在猪圈里面扒拉着稻草的刘响喜突然直起腰杆,冲他善意地笑道:
“哪能劳烦你。再不弄都没干净地方睡了,这些猪可难得伺候呐!”
“是啊,真不容易。”秦建设说,却不知是走还是留。
那媳妇娇柔的冲他笑笑,抬起下颚冲对面那排矮房子努努嘴,说:“屋里有人。”
建设一味地点着头,窘迫地冲她笑着。转身再次往小屋走去,很快又转身离开。兴冲冲地往回走着,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渴望在心头荡漾着!这渴望又不像是先前对母亲的渴望。他兴奋的在满是水渍的路上一蹦老高,身轻如燕的简直要飞起来了!为内心终于萌动出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渴望而兴奋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