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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一个工队所承揽的工程完工一部分，而另一部分还没能完工，此时工程完工了的那部分工人就身处去留两难之境。走吧，他们得另寻下家，难就难在这一点。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处在四十岁到五十多岁的年纪，一来年纪偏大，二又没什么文化，要想找到既合适又挣钱的活干谈何容易？！摆在他们面前的，也就剩下回家这条路了。可回家又能干什么呢？大不了刨那一亩三分地，种点庄稼菜，仅供糊口而已，就更谈不上致富奔小康了。不走吧，他们可不想光吃饭不干活，三天两头还得看老板脸色。
实际上秦志远也舍不得他们走，一来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得对人负责；得让人有活干，有钱挣。二来工队的确离不开这些人，他们大多都是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假如有活就让人来，没活就让人走；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他又如何立世做人？！他这摊子恐怕也早就散伙了。
现如今，他秦志远不再是只为了养家糊口的纯粹的农民了，挣钱也不再是他的唯一目的。他不仅仅满足于只图自己挣钱，他得发展事业，得让这帮跟着他一起走出来的弟兄们都有钱挣，有好饭吃！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证跨铁路高铁大桥上下来的这部分工人有活干。要不然，即使一日三餐白管他们三顿饭，他们也不会安分的。
这天早上，从跨省道高铁大桥上下来，秦志远去了悟水河。河岸上那片白杨树林下，工友们先前住过的小木屋已经被林子的主人拆除，纷乱杂沓的荒草地上再也寻不见他们住过的踪迹，唯有纷纷飘落的白杨树叶儿遥寄着远方的思念。
上游不远处的跨河高铁大桥仍旧是那么四五段滑梁段悬在半空中。他不禁暗自为那东北老板揪着一把心，又不便近距离地观察人家的劳动过程，就假装不经意的远远窥视着。
年初开春后，跨河高铁大桥和秦志远工队承揽修建的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同时动工，眼下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已完成四分之三的工期，而跨河大桥连四分之一的工期都还不到。像他们这般拖拖拉拉的磨洋工，高铁提速几时才得实现？！秦志远不禁暗想，兴许那东北老弟在冰天雪地里冻惯了，乍一跑到南方来，自然经受不住长天白日的太阳蒸烤，哪里还有力气干活呢。公司就该解除他的工程承揽权，把他还没来得及滑的北半段桥梁让给咱们干。
自从跨铁路高铁大桥合龙，那帮工友没了事干，他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尽管从旁人嘴里夺食的行为很不地道，可他得为他的人谋出路啊，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情。
他早就听说那东北老板在全国各地揽下了不少的工程，由于战线拉得过长，场子铺排得过大，以至顾了头顾不了腚。那老弟揽上这悟水河跨河高铁大桥工程后又转手包给了他的一个什么小舅子。
那东北老板的小舅子倒是跟他有过几面之交，记得上次在公司举办的工队负责人培训学习班上，杨万里当众点名批评了那东北老板的小舅子，并严厉警告他，若是工程进度再跟不上去，公司是有权收回他们的工程承揽权的。可那会儿秦志远还无心从中插一杠子，图谋坏人家的事。
那东北老板的小舅子当时向秦志远请教提高工程进度的诀窍，秦志远直接被他问傻了眼，只好哭笑不得的告诉他，那诀窍就是认真踏实，精工细作，精益求精；把工人当兄弟，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可那小子说，他的技术工人是他姐夫给派遣的，余下的都是他在当地现招的民工。
这就难怪了，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一个外乡人，哪里指使得动那帮地头蛇呢，自然也就谈不上工程进度了。
你顾不过来好啊，不如把你干不了的活分些让我来干！秦志远想。尽管他不清楚那东北老板究竟在哪一级领导手上揽的工程，但他知道，他花的代价肯定不会小。眼下跨河大桥的工程进度没跟上也是明摆着的事实，按照合同规定，公司完全有权解除他的承揽权。只要能将那半截桥的工程承建权揽到手，他一定会补偿他的损失的。
当天下午，秦志远就去公司求杨经理给工队解决困难。
杨万里就问他有什么困难。
秦志远听杨经理的话音，感觉似乎有戏，于是说道：“我这困难说大也大，您是知道的，跨铁路高铁大桥完工后，之前在跨铁路高铁大桥干活的这部分人眼下没了事干，就闹着要回家。人闲无好事，我想请领导给咱们找点活干。”
“找活干？！”杨万里说，“让他们回家修整修整不是很好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够他忙活，哪还能闲着！”
“这年不年节不节，不冷不热的天，正是甩开膀子大干的好时机。真把人放走了，开年再接了工程，人可就难收了。要不......要不您把悟水河跨河大桥工程分流一部分给咱们工队干......”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吧？！”杨经理讥讽的说，“你小子倒是会趁火打劫，吃着碗里的，居然打起了锅里的主意！我看你是利欲熏心，利令智昏......我奉劝你，做人要厚道，别老把眼睛盯在钱上，挖墙脚的事最好不要做！别再做什么白日梦，妄图打什么鬼主意！管好工程，这才是你的分内之事！”
秦志远讪讪的陪着笑脸说：“您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我哪敢在您面前打什么主意！除了管好工程，我也就时不时地到您这儿聆听聆听您的教诲。”
杨万里冷笑了声，说：“我还就不吃你那一套，你也休想糊弄人！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教诲，你给我向后向右转，齐步——走！老老实实地搞工程去！”
秦志远下意识的转身就走，走两步，却停住了，别转头说：“我这就回。”即刻上前两步，回到办公桌前，觍着笑脸，继续说：“如其让他们磨磨唧唧地拖着，不如让我接手......痛痛快快地大干快上，我保证......”
杨经理的脸色就不似先前那般和悦了，他冷眼瞥向秦志远说：“你以为我是有通天的本事？！说让谁干就让谁干？！你是巴不得整条线都让你一家干吧？！人心不足！”
秦志远呐呐的笑着，正待分辨。
杨万里又说：“那狗日的也是不争气。上头三令五申，要求抓紧工期，抓紧工期。老子总不能一天到晚守在他那里，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干吧。”又盯着秦志远问：据说他们一天三顿伙食吃的还不错，工人工资开的也不低，为何就不长进呢？！
秦志远偷偷瞟了眼杨经理，小心谨慎的说：“好饭养懒汉，坏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坏就坏在他狗日的人心不足，妄图一口吃个大胖子。活揽的多了，就缺人手，没有一帮安分守己的人还真不行啊！”
“关键还得听话，服管。冲天的干劲儿就不是用好吃好喝哄出来的！”秦志远说，“不是我存心抢他的饭碗，让他这么拖下去，别说提前交工了，恐怕按时交工都成问题！”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事就没有通融的余地，中途解除合同，它就不是谁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杨万里说，就把犀利的目光盯着秦志远，“你是不懂啊还是故意跟我这儿刁难？！有这胡搅蛮缠的工夫，不如回去踏踏实实干工程！”
秦志远频频颔首道：“我哪敢胡搅蛮缠，我是从大局出发，替公司着想。”
“不过我倒有个想法，不如把你那闲着的人借给他用。”
秦志远愣了愣，为难的说：“不是我不愿意借，关键是人借出去了，不是收不回来，就是收回来了人，收不回来心。”
以前秦志远工队就出现过这种情况，本来安安分分的人，借给旁的工队当师傅，吃喝用度人家一概把他当师傅待承。可人家又不肯花大价钱长期聘请他，他还是得回自己原本的工队。当几个月师傅回来，人就不安分了，不是嫌自己老板给的工钱少了，就是嫌自己工队的伙食不好，经他那么一蛊惑，整个工队的劳动积极性都涣散了。
“给你想办法，你还不买账！”杨万里不满的说，“那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秦志远点头哈腰的说：“我这就走，这就走。”却拿出挟在腋下的人造革皮包，拉开拉链，右手伸两个指头从包里挟一张银行卡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其放到杨经理面前的文件堆上，转身仓皇而逃。
这些天，刘富民的门槛都快让跨铁路高铁大桥上下来的工人踢烂了，他们不再提说奖金的事了，只要活干。可活又不跟买东西一样，只要有钱，说买就买。何况没活干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刘富民实在不好安插，凡是来人找他，就一律让都回去安生睡大觉，静待老板给大伙想办法。
他是体会不到，人越闲就越心焦，越心焦就越睡不着觉。睡不着又能怎么办呢，只好耐着性子窝在床上谝闲啰，谝儿女，谝老婆，谝天谝地，谝家长里短。谝每当一个工程搞完了，回到家中女人会张罗一桌好酒好肉，邀请左邻右舍亲戚六眷到家里做客。只要出门打工的人回家了，一家人的年也就开始了......
就在这天下午，油郭村村主任郭耀庭来工队找刘富民，一是邀请工队领导和工人去村里看戏，二是打算跟工队借材料搭戏台。为活跃群众文化生活，油郭村特意联系了一家传统民间流动艺术团来村里演唱三天大戏。
刘富民知道油郭村村委会门前广场上是有个戏台子的，心想这姓郭的名义上是跟工队借材料，实际上就是要。这材料如果借给他，一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笑问郭主任为何不在那原来的台子上唱戏，还劳神费力地搭什么新台子，这不是劳民伤财吗？！莫不是上回油锅村村民大闹高铁工地之后，国家又给你们追加了一大笔补偿款？钱没处花了，就变着法儿的唱什么大戏，瞎糟蹋钱！
郭耀庭极力辩解说：“哪里追加什么补偿款，追加也是给村民追加，村里就是因为没钱，才来找工队帮忙的。村委会门前那土台子都几百年了，历经风吹雨打，都快垮塌了。人命关天，万一有个好歹，我这村主任也就到头了。工队有的是现成的竹胶板，钢管，篷布，你借给我用用，就当支持地方工作嘛！”
刘富民说：“这材料是国家重点建设物资，又不是我私人财产，我可不敢随便外借！
“既然刘老板做不了主，那咱们就请示王主任。”郭耀庭说着，就掏出电话来拨号，作势要给项目部主任打过去。
刘富民说：“你是欺负咱们外乡人，既惹不起你，也躲不起你，你就把人讹上了。不过咱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得有借有还！”
郭耀庭赶忙说：“有借有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当即双手抱拳，求刘富民干脆把好人好事做到底，再借他两个人，帮忙搭台子。他也是没办法，如今村里全剩下老弱妇幼，没个好劳力。
“闹起事来，老弱妇幼可没一个含糊的！”刘富民没好气的说，“既然没劳力，你还唱什么戏？！咱工队可没闲人给你用！”
郭耀庭打着哈哈笑道：“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明日我哪儿都不去，早早地沏好茶，就在家等候你们来看戏，咱们来个工农大联欢！”
他唯恐刘富民变卦，当即抱拳再次谢过刘富民，意满志得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