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晚霞照过来,在菜地里播撒着一道道金色光芒,仿佛为蔬菜们穿上了一身身金衣裳。一片片菜叶儿欢喜跳跃着,在晚风中舞动着一曲曲迷人的舞姿。
这里原本是片乱石岗,本着节约用地的原则,被征做了工队建房用地。只因那三排现成的板房占用不了那么多地方,这块地被挖掘机刨出来后又闲在了这儿。
秦美凤养猪不成,紧接着就在空地上种了萝卜,青菜,葱蒜苗。工队的茅厕就设在地西头,大家平日里的粪便足够供蔬菜吸取充足养分。借助肥料的威力和太阳的光合作用,这蔬菜竟生得葱茏茂盛,长势喜人,满地肥嘟嘟的青翠欲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绿油油的盎然生机。惹得人一回到驻地就总想往茅厕窜,出了茅厕还站在地头上流连忘返。
这才是真正的纯天然有机蔬菜!秦建设想,即便他们平日里吃的那些从市场上买回来的蔬菜里含了农药化肥的残留物,也早被他们吸收到身体里消化殆尽,他们拉下来的粪便自然是纯天然的有机肥啰!只不过这地里的蔬菜只够供应美凤姑姑时常开小灶的需求。大家上茅厕时多看几眼这满地的葱绿,饱饱眼福也是好的。又不免想,要是美凤姑姑‘每天都给你送好吃的’的许诺能兑现的话,那他就能既饱眼福又饱口福了!
秦志高没理会建设,猫腰钻进了茅厕。
等建新从茅厕出来,兄弟俩沿着菜地边上的便道上了前方的土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绿油油的稻田里撒满金辉,稻子们活像一个个高傲的孕妇,双手叉腰,努力地挺起鼓胀的肚子,迫不及待地要把胎儿从肚子里挣脱出来!
兄弟俩欢欣鼓舞的穿行在田埂上,轻轻抚慰着即将抽穗扬花的稻子,聆听着稻穗奋力拔节,吐故纳新的“吱吱”冲动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通透和舒畅!顺着田埂朝前行,往南再走上几十米,在星罗棋布的稻田中间,有一条供田地引水的渠。渠水自西向东欢快地流淌着,兄弟俩在渠边坐下,静静地聆听那“哗哗”的水流声。
建新说:“这几天你没有夜班上吧?”
“你又不是不晓得,才打完一段灰,白班都没得上。”
“昨夜给爸打电话,我看他情绪还蛮好。”建新说,“上回......上回你受伤......我没去医院看......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唉,一来我是确实没工夫......二来,我去了医院,只怕也不会有好言语。我就想不通,你是咋就把手塞进机器的,我看你就是心不在焉......一天到晚想入非非,尽想些空经文......”
“我想入非非,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们说我一心二用,你也说我心不在焉,你就跟他们一个调调!我可没指望你去看我,我哪敢生你的气!事情都过去这久了,我都忘了这事,你又把它翻出来!再说了,你啥时候对我有好言语了?啥时候都没有过!有时候,我也想跟你谝谝......算了。我昨日也给爸打电话了,他是怕我们担心,才故意装快活。放下电话,我就心里不是个味儿......”
“都不容易!就说我吧,就是人家不逼你,你也不好意思歇啊。旁人都在干,你要是歇着,也闲得慌。你说,在这儿你歇着又能干啥呢,就躺床上?!四肢倒是不动弹了,可你脑壳能消停下来吗?!消停不了嘛!与其硬挺挺的躺那儿胡思乱想,不如发狠干活来的痛快!”
“你按月拿工钱,偶尔歇一天半天,他们又不扣你一分钱!”
“我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歇着吧。人家不扣你钱,你也得自觉哇。”
“成天干活,歇下来也离不了干活的话题。除了说干活,好像就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唉......”
晚霞落尽了,绿油油的稻田在晚风中浮动起了一层一层迷蒙的白浪。
建设顿了顿说:“你还记得不?那时候爸总是到处给人家卸货,有一回,爸给供销社卸完货,挣了一洋瓷盆瓜鸡蛋回来。那几天咱们家上顿下顿不是煎鸡蛋就是鸡蛋炒米饭,那个香啊!哦,是香臭香臭的香。把我俩高兴的,那几天就跟过年一样。有天晚上,我吃多了,肚子胀得在床上直打滚......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快活的时光了!”
“那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我就没疼过肚子。对了,我记得你是在床上滚到后半夜才安生的,捱到二天清早,爸去找单方。结果还是五妈找了些老鼠屎来给你喝了,过后你放了一大堆臭屁,又跑了几趟茅房,肚子拉空了,就好了。哈哈哈,搞得我现在一闻到鸡蛋那个味儿,就犯恶心。”
兄弟俩开心的笑着。
建设说:“那是因为现在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你说爸一个人在家能不寂寞吗?!他肯定还是想妈的,等我到时候找到她,让他们在一起好好享享福!”
“说着说着你又往这儿扯!你不说不行啊?!几十年都过了,陡然现在过不下去了?!你不记得小时候人家是咋在咱背后指指戳戳的了?!那些人当面背后的耻笑咱一家人,都说她是跟人家跑了的。你还忘不了她,还要找她,我跟你说,你把她找回来我也不认她!”
“那都是胡说八道!”建设厉声说,“我就不信妈是跟人家跑了的!不管你认不认,你总是他的儿子,她总生了你。你不爱听......你不爱听大不了往后我不跟你说了!”
“回吧,回吧!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你不是借了书吗?!不回去看你的书,坐这儿干啥!”建新说着,站起身,反手去拍打屁股上的灰土,瞅瞅稳坐在地上的弟弟。继续说:“有这闲心,你也晓得操心一下你自个成家立业的事情么,你以为咱爸还想着她啊?!想起来都是恨!爸是操心你找媳妇的事呢,你倒把心不往正路上放!”
“不是有你撑门立户吗?!爸操心我干啥,我都不急。”
“你不急......也不晓得我啥时候才能为咱家撑门立户,他娘的......”
一轮红彤彤,圆溜溜的月亮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来。红色的月亮越升越高,越升越圆,圆圆的红月亮仿若挂在天边的红太阳。
“这是月亮还是太阳?!”建新兴奋的望着天地尽头冉冉升起的那轮圆月,惊奇的说,“我记得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怎么月亮也是从东边升起的呢?!看啊,月亮都让太阳烤红了!像个大火球......唉,明天又是个大太阳天。”
“月亮不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未必还是从西边升起来的?!除非你是住在另一个半球上的。”
“不会是住在西半球的人看月亮就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吧?!”
“这......我也搞不展。要不,等啥时候有钱了咱也出国去旅一趟游,看看人家西方的月亮究竟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建设右手一撑地,忽地站起。俩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渠水在他们的脚边“哗啦哗啦”的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奔流着,仿佛在唱着一首快乐的歌,哥俩的心也跟着那欢快的歌声在飞翔!
晚风掀起了地上的热流,水稻在夜色下向兄弟俩点头致意。
在这皎洁的明月夜,在这远离故乡的他乡,兄弟俩相互感知着彼此的呼吸,少有的温馨和美妙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远远地望去,工队驻地的三排板房闪烁着几星微弱的亮光,恍若夜幕下旷野上长出的一双双眼睛,显得茫然又渺小。
也许没有人想过,那被包围在旷野中,微弱又渺小的板房也是赋有使命的。每个夜晚,它们都像今夜这样,恬静的守候在夜幕下的旷野上,等候着勤劳的晚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