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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队驻地统共三排板房，坐西朝东。
秦建设他们住在第一排板房。记完账，余长水就蒙起被子，右手把电话紧贴在左耳朵上，左手遮着嘴巴，浓情蜜意的咕哝起了悄悄话。生怕甜蜜的话儿溢了出来，流进旁人心里。
真得感谢这雨呢，要不是下雨，那家伙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个旮旯里说着悄悄话，一屋的人就没这耳福和眼福了！
“简直让人受不了！”建设说。
孟庆堂说：“艳羡吧？！艳羡也白搭。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找个媳妇娶回家，那说不出的酥麻难耐就是你自个的了！”
秦建设赶忙勾下头，不敢吭气。
孟庆堂说：“我就想不明白，有女人的人多的是，就没见谁像长水那么心疼女人的。见天一个电话，辛辛苦苦干一天到黑，都给电信公司做贡献了。”
长水掀开铺盖，昂头嘚瑟道：“孟叔你哪是想不明白，你是想不过！你也给电信公司做个贡献么！”说完赶紧蒙了头，继续说他的悄悄话。
孟庆堂嘿嘿一笑说：“孟叔又不傻。如其把钱白白糟蹋在话费上，不如给家里多寄点。钱不比甜言蜜语，空口白话实惠呀？！”
没人理他的茬。大家还真不好搭言。多年前，孟庆堂的女人就去了广东打工，后来就不咋回家了。老孟那点家事早已不是啥秘密了，他甚至毫不隐讳的向大伙炫耀说，他们两口子早就没感情了，时至今日也就差离婚那一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有啥好联系的。有人就不喜欢听他这话，好像两口子没感情、离婚是件很时尚、很流行、很自豪的事情！他当自己是名人哪，还想玩格！殊不知他是很想给女人打电话联系的，可他一打电话，女人就跟他提离婚的事情。他就怕打电话了！他都快五十的人了，还离个卵蛋婚！离了，他不就成光棍一条了？！现如今年轻小伙子找媳妇都难场。他这个年纪，离了想再婚那是难上加难！他宁可就这么吊着，图个虚名，也比打光棍脸上有光！他是不会跟女人离婚的！他们的四个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他的父母有兄弟姊妹照看，他只消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工友们说他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工地到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他也乐得空图这虚名，故作潇洒自在，常常说些逗趣打诳的话，为大伙增添些开心快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长水的悄悄话咕哝个没完没了，就像把一锅熟透的米汤反复地熬着，眼看着糊了，还不退火。好不让人煎熬！
要说电话多，这屋里除了老余能跟长水一较高下，旁人就没资格说话。可余有善好歹也是五十二的人了，何况他还是长水亲亲的叔，这时候他是万不好意思把电话拿出来跟侄儿抢风头的。
建设和华子靠在自己床头上，反手抱头，神思仿佛的向往着有了媳妇的种种美妙，苦于没什么体验，就越神往越难耐。建设干脆转念去想他爸。每次给爸打电话，他对着电话说：“爸，我是建设，你还好吧？”就像在完成一宗任务似的，丁点感情色彩都不带。爸就在电话那头说：“哦，是建设，我好着。吃了吗？伙食咋样？几个菜？你哥还好吧？你见着他没？你们把自个照顾好就行了，莫操心我。”爸总是这个调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问完了，就赶忙挂断电话，好像多说一句，电话就要咬他的手！总是担心长途太费钱。二回再打电话，还是照旧那几句话，一问完，就赶忙挂断。此时，想着父亲那两鬓苍白，渐渐衰老的容颜，他就情不自禁的两眼湿润。他悄悄呼了口气，在心里说：“爸，你一个人在家要吃好穿暖，莫舍不得花钱啊。等过年我就跟我哥回来看你......这些简单的关心，一直装在他的心里，却总是说不出口。他羡慕长水跟家人总是那么亲热，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他甚至想象不出那样的温馨甜蜜到底是个啥滋味儿！父亲生性木讷，不善言辞。自母亲走后，父亲独自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二十多年里，他几乎没见过父亲开怀大笑！父亲心里藏着疼，他心里也藏着疼呢！他一心想把母亲找回来，让他们快快乐乐的过余下的时光。不管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将会是哪里，也不管那些他生命中无法预知的漫漫寻亲路有多漫长，多艰辛，他都会始终坚持不懈的走下去！他的心已经被寻找母亲的愿望填满了，再也装不下别的。就连盖房子，娶媳妇他都不敢想，他也没有闲心去想这些。除了见天干活，他最关心的就是他的手机里面又有了什么新的关于母亲的线索，哪怕掌握到一丁点有关母亲有可能在某个地方的信息，他就要去到那个地方，不管结果如何！十多年了，每年他都要去寻找一回他的母亲，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尽管希望一次一次地破灭，但他很快就会从破灭的幻影里爬出来，再把希望的火种点亮！
长水的悄悄话不晓得是啥时咕哝完的。工友们早已进入梦乡，宿舍显得出奇的宁静。雨在房顶上沙沙地弹奏着夜的催眠曲。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鼾声有如万马奔腾中吹响的号角，酣畅淋漓中充满了欢快愉悦，尽情地为雨做着伴奏。在那些没有夜班的晚上，他们总是同时上床，倒头便睡，大家根本没有机会听见彼此的鼾声。不曾想，他们的鼾声竟也是如此的美妙动听，而且每一个鼾声都赋有他的特点！建设好奇的仔细辨识着：长水的鼾声舒畅匀称，听着竟然让人很舒坦。孟庆堂是鼾声雷动，粗犷豪放，简直让人受不了。余有善的鼾声婉转绵长，好像在哼一首悠扬动听的汉调二黄，让人欲罢不能。睡在最里边角落里的邱风华几乎没有鼾声，他只是偶然会发出一声悠长细微的叹息，仿佛他的心口压了块大石头，让他不得出气。据说打鼾的人是因为身体过于肥胖，舌根肥大，咽弓狭窄而引起的一种综合症状。瘦人大概是不会打鼾的了。华子瘦的像根麻杆，所以连鼾声都没。建设自知他比华子胖不到哪儿去，说明他很有可能也是个不打鼾的人，这不免让他遗憾。
顶棚上的雨声和身边的鼾声不住地往他的脑海里钻，使得意识越来越清晰。他干脆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本小册子，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这本《助你致富》的小册子是年头来工地的途中余有善在火车上讨价还价花了五块钱从小贩子手上买来的。册子里面有弓弩、箭矢、弹珠、火铳、迷魂药等等小商品售卖，也有许多吸引人的关于小本经营的小作坊，小工厂之类月入上万迅速暴富的先例。看上去，仿佛钱不是花心思费力气挣来的，好似挣钱简单容易得如同探囊取物般，不用吹灰之力就能让你一夜暴富！恍惚中，似乎所有的希望都会从那里面冒出来，不由得不让人心旌荡漾，蠢蠢欲动！一开始余有善就将它视若珍宝，满心渴望着能从这本小册子里面寻求到助他迅速致富的捷径。小册子被老余一路翻阅到工队，再经过无数双手，无数次地翻阅，早已破乱不全了。到工地没多久，余有善就去当地药材市场了解了诸如黄芪、天麻、当归等中药材的市场行情。这一了解，得知种植中药材的确能发家致富，老余就想啊，假如能通过种植中药材发家致富，那他情愿回家种药材，再也不用一年四季奔波在外了！拿定主意，老余按照小册子上面留下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咨询。对方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为他阐述了中药材的市场需求和发展前景，例数了若干贫困人群通过他们的帮助得以脱贫致富的先例；并再三承诺，只要他钱一到账；他们就立即发货。态度和蔼可亲得简直让人感激涕零，不得不信以为真。老余就像突然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对他的致富梦充满了信心。有一天，下了夜班，他到秦志高那儿支了二百五十块钱，去镇上汇了。他在汇款单上特地注明让对方收到钱后将药材种子寄回陕西老家银盘镇。他已经跟女人商量好了，他暂且先在工地挣钱；女人在家尝试种植中药材，一旦种植成功；他就回去专门种植中药材。两口子同心协力发家致富！哪知半个月过去了，女人在家连毛都没收到一根儿。老余给那边打电话联系，那边回复说：“你这点钱根本就买不了多少种子，万一在邮寄过程中出现损耗或因种植过程中处理不当出现霉变、不发芽等现象，我们是不负责的！”老余骑虎难下，只好再去支了两百五十块钱寄过去。又半月过去，女人仍旧没收到一粒药材种子。老余再打电话，对方就不接了。老余实在憋不住了，有天就把他买中药材种子的来龙去脉说给孟庆堂听，让老孟替他分析分析。孟庆堂听了，一分析，立刻断定他是上当受骗了。无论如何，老余就是不肯相信他会上当受骗，认为人家没必要劳神费力的骗他那点钱。孟庆堂进一步分析说，对方肯定看出他是个啬掐鬼，在他身上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儿了，就放弃了他，再想法子骗旁人去了。老孟开导老余说：由此可见啬掐也有啬掐的好处么，不就五百元儿么，要不了两天，咱就把它挣回来！只当舍财免灾，吃亏捡见识。末了，孟庆堂又发一通感慨，说梦是可以做的，但你要明白，天上终究是不会掉馅饼的！还是用你的聪明才智和你勤劳的双手去创造你的馅饼吧！
余有善舍了财，无端吃了个哑巴亏，还让孟庆堂看了笑话。老余有苦说不出，一气之下就要一把火烧了这册子，却被建设抢了下来。也就收工后没事了翻翻。有了老余的前车之鉴，大家再不敢做那虚无缥缈的发财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