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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沙沙的雨声住了。窗户上呈现出朦胧的鱼肚白，屋里似明非明。
秦志远打开手机，已是凌晨四点五十。他起床打开窗，一只麻雀子扑棱着小翅膀惊慌失措的飞到对面的房顶上去了。“雨住了！”他兴奋的说，转头对床上喊道：“起床了，起床了！雨住了！上工喽，上工喽！”
秦建新翻了个身，慵懒地昂头瞅了眼窗户，复又躺下咕哝道：“雨住了也得等桥上晾干了再啊。”
秦志远望了望床上的堂侄，回到床边，一边穿裤子一边说：“懒人总有他懒的理由。歇了这多天，还没玩够啊？！”
建新一头竖起来，睡眼惺忪地说：“我说九叔你识不识数啊？！统共还没歇到两天。再说了，是老天要下雨，又不是我们偷懒！”就翘起双脚，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
秦志远苦笑了笑，穿好工作服，出门去了。
“管它是一天还是两天，我是一天都没歇！整了两天两夜的帐，把人眼睛都瞅瞎了。”秦志庸说着，坐起身，萎靡不振地伸个懒腰。隔壁就传来老板敲门，吆喝起床声。他赶忙穿戴整齐，端起脸盆就往出冲。
伙房门半开半掩。邱风喜躬身匍匐在灶台上，怀抱着半盆淘好了的米正在往当中那口锅里下。秦志远伸头去瞅，只见锅周围在吱吱地跳动着一圈碎水花儿。
邱风喜回头嫣然一笑，见是老板，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赶忙把锅铲在锅里胡乱搅动着，锅里就起了雾蒙蒙的涟漪。
要等这锅米熬成米汤，起码还得十五分钟！秦志远瞅着一锅白茫茫的水，不悦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丁香姐她......她可能以为今日不上工吧。”风喜羞答答的说。
外面那口锅上架了两格蒸笼，蒸笼上藴烟袅袅。秦志远揭蒸笼盖，伸手拿了个馍。转身到门口，把门大敞开。“还以为这雨下个不住了！”秦志远说，就边往出走边啃馍，啃一口，白面馍上面就现出一排白碴碴的牙齿印。
老板的脚步声去的远了，风喜还心慌慌的，觉着脸在发烫。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就像是有意的。为了让她们有一个人能睡个安稳觉，秦志高早就给她们分了工。加上夜饭，每天四顿；中午和下午的两顿正餐由她们两人共同做；每天的早点和夜饭两个人各做一顿，一个星期一轮转；做早点的人这个星期就不做夜饭，做夜饭的人就不做早点。这个星期本就该轮到她做早点，青天白日的，她却说了谎。她可不是为她说了谎才心慌、脸发烫的。究竟为啥心慌、脸发烫，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她一见到秦志远就情不自禁的心发慌。她又添了一铲子煤，开了鼓风机，灶火呼呼地燃着。锅里开成了一锅花。她的心还不能平静！
那些男人们陆续进来了。米在锅里翻滚着，满锅白花花的泡沫就像飞涨的潮水，不能退去。一双接一双男人的手，抄起勺子，伸进白花花的泡沫里，使劲抄底舀起一勺半生不熟的米汤倒进碗里。一边噘起嘴吹拂着碗里的米汤，一边伸手揭蒸笼，拿两个白馍出来。走一步，啃一口，再稀里呼噜的喝一口米汤。白米稀饭的清香和着稀里呼噜声就从伙房漫延到驻地的每一寸空气中。
秦志远转过前面两排板房，穿过山墙头前的空场，上了土路。走不多远，迎面碰上兄长从涵洞那边过来。两人面对面站住了。秦志高一脸沮丧的说：“淹了一洞子的黄汤，还过的去个毬！”
“水有多深？！”
“怕是齐腰深。”
秦志高说着，转身随弟弟往回走。兄弟俩来到涵洞前，只见洞子里的浑水在来回荡漾着。水一往这边来，就漫延到了他们的脚下。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原本离洞口还有一段三四米长的陡坡。一逢上下雨天，两头的雨水就朝涵洞里灌。才下两天雨，洞口前面就成了一滩汪洋。秦志远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扔过去，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洞子里的浑水就一圈一圈地往两边荡漾开去。
实际上涵洞顶端最高处离地面也就三米多。据目测，被淹的部分还不到两米。
秦志高说：“底下的稀泥总有半尺厚，就是脱了裤子，恐怕也是陷在泥里拔不出来脚。”
这话倒不假。涵洞里不是水泥路面，自他们春上来到这里，这洞子里至今就没干爽过。这下水在洞子里泡了两天两夜，下面肯定给泡成了烂泥糊。要想从涵洞里蹚过去，费时费力不说，若是弄出事来，那麻达就大了。
“得赶紧想办法抽水。”秦志远说，就掏出电话来打。他这里电话刚接通，工队的130载着一车人就从土路上开了过来。车在秦志远面前停了，杨国强从驾驶室跳下来，问：“过不过的去？！”
秦志高说：“怕是难过。”
工人就一个接一个的纵身从车上跳下来，在高速公路北边滑梁段上干活的工人和另外两座桥上干活的工人凑到了一起。大家站在洞口前，茫然地盯着一洞浑水发懵。
“先不要急。”秦志远说，“我已经跟公司联系好了，他们马上就派人来抽水。考虑到涵洞里的水积的确实有些深，为了安全起见，公司命令咱们不要冒险强行过涵洞。”就让杨国强把大家领回去等候通知，估计一个上午涵洞里的水就能抽干。秦志远说完，转身去了钢筋场。
大家依旧站在涵洞前面观望徘徊着，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过不了涵洞，就意味着今天上半天又干不成活，那这半天的工钱又得泡汤。此时，在南边滑梁段上干活的工友已经上桥了。不知道公司派来抽水的人啥时候到，也不知道这一洞黄汤啥时候才能抽干！
“要是能变成一条鱼，跳进去，“嗖”地一下游过去多好！”
“干脆插上翅膀飞过去！”
“不如咱们排成一队，手拉手的蹚过去！”
他们充分发挥着想象力，恨不能腋下生出两只翅膀来，飞过涵洞，去上工。
杨国强说：“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废话！还是乖乖回去睡个安稳觉，养精蓄锐。等水一抽干，下午就能干了。”
南边滑梁段上的工友已经开始干了起来。那一声声欢快高昂的“哟呵呵！哟呵呵！”的叫喊声仿佛是在向他们发起示威和挑战，听得他们愈发心慌起来！他们不由自主的往路基那边走去，上了路基下面的斜坡，站在高速公路边上的护栏外面东张西望着。由西往东的车辆时断时续，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那一双双急切的眼睛里就闪耀着亮光，不禁放开胆子想：也就几十米的距离，如果瞅准时段，凭老子的脚力，冲过去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一个个气冲牛斗，摩拳擦掌，心脏不由得怦怦跳得厉害。
杨国强独自站在坡下冷眼旁观着，等他们回转。那群人围在高速公路护栏外边，根本就没有回转的迹象。他不耐烦的朝斜坡上走去。上面就有人兴高采烈的大声喊道：“可以试试穿高速！”他就站在那儿不动了，板着脸，生气的把两只眼睛向他们瞪去。那是穿吗？！分明就是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挣钱，怕是不要命了！他愤怒的想着，忙不迭地跑上去，心平气和的劝他们说：“大家积极干活，这是好现象。可咱们也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去闯高速哇。我可不敢让你们拿生命当儿戏！万一闯出祸来，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众人沉寂了片刻，又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起来，无非是说：也就几步路的交道，何必搞得大惊小怪的呢。还能闯出啥祸来？！又有多大点责任可担？！以前咱又不是没闯过高速公路！
有人干脆大声说：“有胆量的就闯！没胆儿的就回去睡大觉，做你的美梦去！”
众人就跟着起哄：“不就是个高速公路吗？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没闯过，老子还怕了它不成！”
“闯就闯！怕毬！”
搞得他倒成了个胆小鬼似的，杨国强想。可是秦志高是在这边滑梁段上监督工人干活。刘富民八成是知道涵洞过不去，干脆就没来打照面。在省道上干活的带班长自然是做不了主，这责任可不就担在他一个人头上了吗？！到底闯不闯？！他决定打个电话先请示一下老板再说。
余有善说：“你这电话一打，老板是不让你闯呢，还是不让大伙闯呢？！”
孟庆堂说：“要闯就闯！婆婆妈妈的事儿多的，还打个毬电话！你一个电话打过去，他能说不让你闯吗？！”
杨国强犹豫不决的把电话别回腰包。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冒这个险。可他们坚持要闯，他能不跟着闯吗？！他要是还坚持给秦志远打电话，万一秦志远不让闯，那他不就真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胆小鬼了吗？！那就听天由命吧，他无奈的说。就让大家先翻到护栏里边去，十个人一排站好队，瞅准了西边没有车来，就一鼓作气地冲过去。第一排冲过去了，第二排看情况接着冲。
众人排好了队，聚集在护栏边。瞅准道路西头百米开外处没有车来，第一排十个人喊一声跑，大家同时发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奋力朝过冲去。一口气冲到道路中央的护栏前面刹住脚，等待后面的工友再择机往过冲。等五排人全部冲到道路中央的护栏边，杨国强最后率领剩余三名工友冲过来。再如法炮制，一一翻过道路中间的隔离带，瞅准东头道路上百米之外没有车来，再奋力冲向对面。就这么着，他们闯过了高速公路！站在北边的高速公路防护栏外面，这才感觉到了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住。回头望去，仿佛看见那一个个单薄的身影还在高速公路上与疾驰而过的车流拼命赛跑着。又不禁心惊胆寒，双腿打颤起来。
杨国强最终还是把大家强行擅闯高速公路的情况向秦志远做了汇报。秦志远又把这个情况向公司项目部做了汇报。情急之下，项目部火速调来一抬抽水机。公司领工、技术人员和监理人员随后也相继赶到工地。今天上午的活，就这么干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