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三点半多,守候在防护栏前的工友们远远地瞧见从省道那边浩浩荡荡地开过来六七辆黑色小轿车。轿车上了土路,沿着那一座座桥墩行驶到桥下场地,依次停了。
众人欢呼雀跃,惊慌失措的转头就往滑梁段上跑。
刘富民和公司领班一边嘱咐大家不要慌张,一边指挥大家各就各位,高度集中精力,开始井然有序的文明操作。
液压泵首先“突突突”地轰鸣了起来,仿佛在替人们发声欢呼,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
一时半刻,上级领导一行二十余人依次上了桥,神采奕奕的向这边走来。
有人忍不住悄悄嘀咕:打头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准是个大领导。
刘富民就低声呵斥:不要东张西望,集中注意力,把你该干的活盯紧了!
说话间,领导们就到了跟前。只见他们一色地头戴天蓝色安全帽,或对正在操作的工人亲切颔首致意,或对眼前那巍然耸立的大型滑梁器械赞叹不已。
公司经理杨万里点头哈腰的跟在那位大腹便便的领导的身后,谦恭的向他介绍着滑梁的程序和操作过程。
秦建康始终将注意力集中在轨道上,神情专注得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要其他工友需要螺丝,垫片这些材料或管钳、扳手等工具,他又机灵敏捷得像个猴精,迅速将他们需要的东西递到他们手上。当液压泵推动滑轮带动梁杠向前推进十五公分后,他就协助他这一边的工友迅速取下插在轨道最后端的那根竖向筋,快速稳准地插进轨道的上一个插孔,紧接着上垫片,螺丝。他已经完全进入到忘我的劳动状态中,激情高涨,挥汗如雨。那还管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衣服湿沓沓的裹在身上。简直是狼狈不堪,形象尽失,直接把刘富民要求他们在领导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农民工的形象的教诲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位大腹便便的领导走过来,和蔼的问秦建康在工队干了多长时间。
建康的脸顿时就红了,羞怯的望着领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刘富民也没料到领导会节外生枝,询问一些关于高铁建设工程施工程序以外的问题,又不由得暗自叹服领导真乃神人也!居然能掐会算,仿佛知道秦建康是个没经过培训的编外农民工,专门利用暑假来工地打工挣钱的,才故意问到他头上。无奈秦建康既没有接受过正儿八经的培训,又没有进行提前演练。唯恐他说出实情,那岂不就麻烦闹大了?!
刘富民赶忙上前,觍着笑脸,小心谨慎的向领导解释说:“这是我们工队新招进来的大学生技术人才,刚来不久。人踏实肯干,就是腼腆了些。见了大领导,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领导欣慰的点点头,对秦建康说:“小伙子倒是挺机灵的嘛,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遂将目光转向身边众人,说这主意不错嘛,农民工队伍也是咱们高铁建设的生力军。我们就是要不断地充实和壮大咱们的农民工队伍,不断地引进,吸收有知识,懂技术的大学生人才,强化巩固咱们的高铁建设队伍。
刘富民简直受宠若惊,他急中生智临时为秦建康按了个“大学生技术人才”的头衔,本是应付领导,替那小子解围的。没承想居然歪打正着,这个“大学生技术人才”的头衔竟如此深得领导的赞许和高度评价。高兴之余,又不免感慨:知识的力量是多么重要的力量啊!
领导们满意的下了桥。刘富民紧随其后,追随领导们去了对面正在滑梁的桥梁上。
秦建康这才松了口气,顿觉头晕心慌,虚汗淋漓,再没了多余的力气。
液压泵还在不知疲倦地“突突突”地轰鸣着,再将轨道向前推进了15公分后,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秦建康协助他这边的工友拔下最后面那根竖向筋,努力插进前面的轨道插孔里,上好垫片,拧紧螺丝。
公司领班这才宣布今天白天的活就干到这儿,等领导们的车一走,咱们就收工,回去吃午饭。
下来之后,秦建康就去跟刘富民解释他扔鞋子的经过和原由。
刘富民首先表扬了他勇于与不良现象作斗争的行为,并夸奖他聪明机灵,这件事做的非常好,幸好有他挺身而出,孟庆堂的阴谋才没得逞。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知道主次分明,懂得孰重孰轻。在那个节骨眼上,没有意气用事跟孟庆堂发生进一步争执,避免了事情的继续扩大化。既给孟庆堂留了颜面,又保住了工队的声誉。充分说明他是个既有涵养又有素质的人。
刘富民也诚恳的向秦建康道了歉,并解释了他当时为何要说‘你们俩闹啥闹’这句话。当即一声哀叹说:孟庆堂那家伙不光脸厚,而且不长记性,工队也不是处理他一回两回了,事后他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不过他干活倒很有两把刷子,说起话来又头头是道的,极具煽惑性。就连老板都让他三分,所以大家也就不去招惹他,一般都是自己管好自己,尽量避免此类事件发生。
秦建康这才知道,原来孟庆堂也有让刘姑父麻头的时候。总算让他放下思想包袱,心无芥蒂,一身轻松!
末了刘富民又发了一通感慨,说其实工队也是社会的一部分么,他并不是脱离社会的一个个体。而社会就像一个大染缸,好比染布,在这个大染缸里,难免会染出花色各异的布来。所以社会上才会有形形色色,参差不齐的人。包括孟庆堂,也包括我们大家。正所谓人无完人,有点瑕疵也在所难免。谁又敢说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呢。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尽量不要小题大做,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秦建康更加明白了刘富民的良苦用心和意图。当下表示一定要虚心向长辈们学习,谦虚做人,团结工友,勤奋劳动,精益求精地完成好每一道工序,保证不给大家添乱,不给工队添麻烦。
二天清早,刘富民派完工后,不点名地批评了某些工人无视工队纪律和规章制度,肆意妄为,把开玩笑捉弄人当成家常便饭。上工期间尤其是在上级领导视察工队的紧要关头故意捉弄工友,企图丢弃他人衣物和安全防御设施,意欲妨碍他人正常施工,制造混乱,扰乱工队施工秩序。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捉弄人了,搞不好,就是在破坏高铁建设!一旦危害到人身安全,就不是闹着玩这么简单了。
“工地就好比是战场,咱们就好比是战士。安全带,安全帽就好比是咱们的武器。”刘富民说,“咱们上了战场,还没开打,武器先就丢了。这仗还怎么打?!难道赤手空拳,光着脑袋往枪林弹雨里冲?!”
鉴于某些人的行为没有造成及其恶劣的影响,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经工队研究决定,对其先行予以警告,暂不追究其责任。
随后又警告众人千万警醒起来,各人看住各自的东西。希望人人争做文明人,个个树立新风尚,把工队当成你的家,把桥梁当成你的娃,把工友当成你的兄弟。团结友爱,互助协作,争做新时代合格农民工。
尽管刘富民没有当场表扬秦建康,也没有点孟庆堂的名,但这起码是对孟庆堂的一个严正警告,对他起到了震慑作用。
孟庆堂明知道秦建康在背后捣他的鬼,无奈没有真凭实据,又加之刘富民没有当众点他的名,他也就没有必要主动站出来,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之后偶尔碰到捉弄人的机会,他还是不肯放过。或许这样捉弄别人可以给他带来紧张劳动中的轻松和快乐?又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除了捉弄人,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感到快乐的了?!
所好的是,在之后的劳动中,工友们都有了提高警惕的自觉性,再不敢随地乱扔衣服和安全帽,更不敢随便解安全带了。
过两天,秦志庸去公司领材料,同时领回来一批防暑物资和一道红头文件。文件的内容是关于要求各工队认真做好夏季防暑降温工作的有关事项的通知。为抵抗高温,预防中暑,确保正常施工,公司及时采购了一批绿豆,白糖等防暑物资下发各工队。望各工队务必积极创造条件,确保一线施工人员每天都能喝到白糖绿豆汤,以防施工当中发生中暑等情况。
每到酷暑季节,各公司都会为各施工工队发放一定数量的防暑物资作为预防中暑的慰问品,是不记入工队材料账目的。
这批防暑物资领回来后就被放在伙房里间的小库房里。小库房一下就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下不了脚。
薛丁香和邱风喜每天上午都要在做饭的间隙抽空熬两锅白糖绿豆汤,让大家消暑解渴。
刘富民让秦志庸买了七只大塑料桶回来,每天派两个杂工把熬好的白糖绿豆汤给钢筋场送一桶,给每座桥上送两桶。至于杂工和做饭的人,他们又不出啥力,流啥汗,随便喝两口就是了。
每一天,驻地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清香......
美凤的猫和狗总爱寻着那甜甜的清香来到伙房。小家伙们围在两个女人的脚边,转啊转着,又是嗅又是拱,忙得不亦乐乎,还以为那香甜是从她们俩个的脚下生出来的呢。
渐渐地,那狡猾的猫终于觉察出了她们的脚上没什么甜头,就对那两双脚不再感兴趣。一来伙房,就直接往灶台上跳。
那天,它进了伙房,又“喵”地一声蹿上灶台,调皮地喷着胡须,踱着猫步,把两只碧黄的猫眼盯着锅里滴溜溜直转,暗自打起了鬼主意。
薛丁香一个健步冲过来,一把抱起猫,轻轻点着小家伙的鼻头说:“这可不是生鸡蛋羹哟,你未必还想下锅呀?!不是我手快,你小命就玩完啰!”
“是谁在欺负我儿子啊?!”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竹帘一掀,美凤就进了门。
丁香搂着猫迎上去,一把将小家伙塞进美凤怀里。故作恼怒的说:“谁敢欺负它!你把它调教的都快成精了,它是想从人嘴里夺食呢!不是我手快,你这儿子啊,早就下汤锅啰,呵呵。你也不管着点它,小心让它吃出糖尿病来!”
美凤说:“只听说人得糖尿病的,哪有畜生得糖尿病的。咱们还不吃甜食呢!”
就一脸娇媚的哂笑着,走过去,拿起瓢,伸进锅中,荡了荡,舀半瓢白糖绿豆汤送入嘴边。一边吹拂着,一边故意偏起头,斜睨着大嫂,嘴角就流露出两弯得意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