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许久,秦志高瞅瞅妹妹,长叹一声说:“你这脾气,唉!都让我们从小把你惯坏了。怎么说他姑夫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你也得给他留点面子嘛!”
美凤乜一眼大哥,冷哼一声说:“你惯我,你惯过吗?!你还是赶紧回屋惯你自个老婆去吧!”
秦志高难堪的笑着,摊开两手站起身,瞥了眼刘富民说:我可替你订了一桌高档酒席,你是不是也得整几瓶好酒,干脆把排场玩足?!
刘富民却没吭声。等大舅哥出门去了,这才笑问美凤:你说要不要整两瓶好酒?!
美凤说:“请公司材料上的人吃饭,当然得喝好酒哪。不然你那桌好菜不就白瞎啦,这客也就等于白请了。”
星期六上午,刘富民去了趟市里批发市场,请他们平日进货的那家店主帮忙搞一件五粮液。可那店主说,市面上的五粮液连他都参不透真假。这如今的行市是人人都在向钱看,什么来钱,就削尖了脑袋往那里面钻。明星红了才值钱,酒值钱了才有人动它的歪脑筋。唉,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呢,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拍着胸脯发誓说他是遵纪守法,诚信经商,不坑蒙拐骗,不欺行霸市,更不做昧良心的事。他挣的都是回头客的钱,主顾就是他的上帝、财神爷,他不欺主顾,更不能害了自己。
于是向刘富民推荐了一款他们本地出产的名酒“沅江春”,也就二百九十八元一瓶。他给刘老板按进价,二百五一瓶。一件六瓶,还抵不上一瓶五粮液的价。有五十二度的,有四十八度的,浓香型。他建议刘富民拿四十八度的,纯正、绵柔、爽口,而且不上头。他们这里一般人请客都喝它,既体面又不失档次,太拿得出手了!
刘富民被店家说动了心思,当即改变主意,拿了一件四十八度的“沅江春”。
整个后半天,秦美凤都在精心捯饬,她把纸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搜腾出来,胡乱堆在床上,再一件一件地试穿。穿一件,就取下挂在板壁上的镜子,前后左右乱一通照。怎奈镜子太小,她把脖子都拧酸了,也只能看个巴掌大的轮廓。折腾个把钟头,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到底穿哪件好。
她气恼的放下镜子,走到窗前。金晃晃的太阳射在窗玻璃上,她的身影就在一片金光里闪闪烁烁,若隐若现。她喜不自禁的在窗前摆弄着身姿,太阳却晃来晃去地,使得她的身影老是在玻璃上突显出一片斑驳陆离的怪圈。
她干脆将满床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纸箱子里。到水池子那边接两盆水,躲在洗澡棚棚里,尽情的洗个痛快。回来坐了坐,开始精心对镜梳妆,描眉涂口红。收拾停当,心神不宁的坐在床前。等刘富民回来,窗玻璃上那金晃晃的太阳光早落到前排板房的墙跟下去了。
她站起身,毫无把握的问男人:“这身怎么样?!”
刘富民心不在焉的瞥了眼她那身暗红碎花连衣裙,敷衍了事的回了个“行”。
美凤赌气地脱下那身裙子,重新换了件白底黑绿横条相间的连衣裙。匆匆锁上门,来到北山墙头前,大哥他们几个早在空场上的皮卡车里等候多时了。
俩人上了车,秦志高开着皮卡车就往市里赶。到了酒店,等候将近半小时,贾大全他们一行人才匆匆赶来。
刘富民等人喜笑颜开的迎上去,热情的招呼客人上到二楼。进了门头上标有“入相”字样的包间,刘富民推贾大全在上席就坐,他自己紧挨着贾主任坐下。
主客双方依次坐定,服务员很快布好十个凉菜。美凤一一看过去,分别是:五彩脆肚,香酥沅江鸭,香辣火焙鱼,千层脆猪耳,泰椒蛇皮,爽口萝卜皮,烧椒皮蛋,凉拌韭菜,麻辣臭香干,凉拌三丝。
美凤心想这一千八百八十八的菜也不过如此,今日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了!
刘富民给大家斟满酒,喜笑颜开的举杯祝酒。一通客套过后,旋即双手举杯敬向贾主任和众位领导,道一声先干为敬,一仰脖子,杯中酒就进了喉咙。
贾大全和他那一帮手下稍作推辞,欣然举杯。
按照刘富民他们老家银盘河的规矩,请客吃酒,需得连干三盅门杯,接下来再由主人家一一敬各位客人,谓之打通关。
通关自然先由刘富民打,刘富民敬完,秦志高敬,秦志高敬完,秦志庸敬,美凤压轴。杨国强开车,不端杯,也就不敬各位领导的酒了。
刘富民他们三个男人每人三杯通关打完,就轮到美凤了。只见她盈盈浅笑,款款起身举杯道:“今日能跟贾主任和各位领导同席,开怀畅饮,我是三生有幸!承蒙领导赏脸,我就代表农民工家属,借花献佛,感谢领导长期以来对咱们工队的大力支持和关照。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千言万语都在这酒里了!”
说完,笑靥如花的双手举杯,敬向贾大全。
贾大全醉眼迷离的把秦美凤望了半晌,转而慢条斯理的质问刘富民:“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才让女将出马,你居心何在?!”又环顾左右说,“我这肚子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要不......今日这酒就到这儿?”
秦美凤说:“贾主任这是说笑话呢!您是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您行的船比我坐的车都多。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风大浪经见的多了,真要是翻江倒海,那也是龙王爷下海,劈波斩浪!”
“哈哈哈哈!”贾大全朗声大笑着,顿时兴致大发,直呼:“这酒得喝!这酒得喝!”直嚷着让服务员换大杯子来。
随即起身一把拽起刘富民,强行将他摁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刘富民的座位上。意满志得的审视着面前这女人,她居然生了一副杨柳细腰,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更是描得恰到好处!两片鲜红的嘴唇和那略微有些显高的颧骨更衬托出了几分妩媚妖娆。尤其那双丹凤眼,简直是勾人魂魄!
贾主任不由得心旌荡漾,酒劲儿上涌,醉醺醺的双目里闪动着一串串电光火石。等不及了要跟她痛饮三大杯!
众人安坐席间,久等大杯子不来,贾主任就要给大家讲个笑话。说他们那时候的男娃子普遍都开知的晚,他有个哥们三十好几了才找了个老婆,那女的以前在县剧团唱过戏。新婚当夜,那女的羞羞答答的说......
恰在这时,座中倏然响起缠绵悱恻的情歌声。众人正惊疑间,却见秦志高慢吞吞地从裤兜里掏出电话一摁,那缠绵悱恻的歌声就打住了。他当即把电话紧贴在耳朵上,听不到两句,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秦志高旋即挂断电话,欠身与刘富民附耳低语。
这通电话是秦志远打来的,责令秦志高火速赶去市人民医院。就在刚刚,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上的一名工人在给钢模板刷油漆的时候,安全带突然断裂,人当即坠落在底板上,摔伤了腰椎。这会儿秦志远他们还在工地等候救护车,让秦志高先行到医院接应。
刘富民一听工队工人出了事,顿时脸上就变了颜色,当即起身抱拳向贾主任一众人等致歉,谎称工队一名工人阑尾炎患了,他得赶紧去医院联系住院做手术等事宜。
就让杨国强开车送他和美凤先行一步去医院,留下秦志高和秦志庸陪贾主任和各位领导再畅饮三大杯。
贾主任见秦美凤也要走人,当即兴致大减,黯然说道:“既然咱们的工人生病,我们岂能安坐在这里胡吃海喝!”就与刘富民略略客套一番,便起身告辞。
送完贾主任及其手下众人,刘富民就在一楼大厅结账。
秦美凤和大哥返回席间,服务员已将高脚酒杯送来。秦志高自顾拿起一只高脚酒杯把玩着,一时酒兴大发,就将开了封还未来得及喝的酒倒一满杯,尽情品味着。
美凤见大哥连干两杯还不愿离席,便去找服务员要来打包盒,将满桌的剩菜一一倒进打包盒。连同余下的一瓶未曾开封的酒一起打了包,秦志高这才跟着妹妹下了楼。
众人火速赶到医院,等不多时,救护车就到了。原来受伤的工人竟是秦志远的堂哥秦仁义。
所幸仁义只是伤了腰椎,人并无大碍。
而秦志高却因为醉酒,瘫卧在车里动弹不得。
刘富民等人立马将伤者抬上移动担架车,接诊大夫开具了各项检查单据,一通拍片子,做CT,心电图,彩超,抽血化验,尿检等全面检查后。初步断定伤者各项器官良好,身体康健。因伤情导致伤者坐骨骨折,移位十分明显,已涉及到了髋臼,主治大夫建议最好采取手术治疗。
可秦仁义担心一旦手术失败,这辈子他就瘫痪在床,再也起不来了,那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的,一刀子了结了算了。他坚持采取保守治疗,最起码不至于让他的筋骨受到二次破坏,退一万步说,他往后还能动弹。
秦志远又不能强人所难,这个时候,他只能遵从伤者的意愿。
要知道,他这位堂哥是出了名的犟拐拐,小时候,家里老人按照家族派行给他取名志义。他长到十几岁上就把名字改成仁义,非要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他那父亲是打不赢他,跑不赢他,结果只好依了他。仁义十几岁就生得膀大腰圆,身强体壮,能吃,能干,且出得一身蛮力气。就不该生了个犟脾气,一旦他认定了的事情,纵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仗着力大无穷,便有恃无恐,总喜欢在众人面前指手画脚,说长道短。他这个毛病尤其让秦志高讨厌。
他虽然比秦志远大两岁,可秦志远也是当头抵面的了才叫他一声哥,背地里就随大家的,干脆叫他义娃子。
秦仁义检查完毕,办完住院手续,住进病房,已是凌晨。暂由秦志庸留下陪护。
众人回到驻地,下车一路往回去。到了头一排板房,秦志高却不回屋,他把妹妹两口子送进门,再送杨国强,秦志远回了屋。却继续往伙房那边走去,到了邱风喜的门前,他一边有气无力的把门拍打着,一边哀声喊叫:“喜子——喜子啊——你开门,你开门啊——”人就瘫卧在了门口,却还在含混不清的叫着喜子开门......
邱风喜屋里的灯瞬间熄灭,那女人偎在床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在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透过窗户钻进秦美凤的耳朵。美凤打开窗户,旋即又关上窗户。不由得暗自恼恨着:大哥是丢人丢到家了!可她又怎能假装充耳不闻呢。
刘富民倒在床上假寐,他是最清楚不过了,脸面比美凤的命还重要!娘家大哥如此这般在工队出丑,这无异于打她的脸!他又怎好当着她的面去出这个头呢,不如装聋作哑算了!
秦美凤向来一贯维护娘家的声誉和尊严,纵然大哥有一千个不是,可他终究还是她的大哥。在大是大非、家族荣辱面前,她又岂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她更不能让刘富民把大哥的丑行当做日后奚落她娘家人的把柄。她极力掩藏着满腔的怒火,借口去伙房舀些浆水来给男人解酒,拿着洋瓷碗转身就出了门。心急火燎的刚转过墙拐角,就见一个人影正疾步朝伙房那边走去。
她赶忙刹住脚,顿了顿,悄悄走近了,仔细一瞧,见那人果然是小哥。便赶忙转身回屋,刘富民却在床上打起了鼾,他是真的睡熟了,她想。不由得长长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