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高卧床三天,一日三餐,都是薛丁香把饭菜端回屋,递到他手上。除了上茅厕不得已,他才偷偷出门。他自在不自在,心情有没有平复,恐怕只有天晓得。他又怎么能甘心呢,只恨自己空有一腔宏图大志,竟落得如此地步。他又如何拉得下脸,怎么打得下身子去跟那些工人平起平坐,拼着干呢!
这几天,吃完饭他总要在屋里散会儿步,一来消食,二来思考前途和命运。今晚,他照常在屋里散着步,忽听得有人敲门,就赶忙上床躺下。门一开,一股浓郁的洗发香波的味道扑满而来。紧跟着,刘富民就到了床前。他下意识的抬眼去瞥,发现刘富民神采奕奕,分明掩藏不住满脸的笑意;那满脑壳黑黝黝的头发竟是顺溜溜的一尘不染,就知道他是刚洗了头。忽然意识到他不是来向他告饶的,而是来向他示威的!就暗自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
刘富民在床沿上坐下了,从腋下抽出个天蓝色的文件夹翻开,说他制定了一套新的规章制度,请大哥多多指点,并大力支持。
秦志高睁开眼,略微欠身向后靠了靠,瞅着满被子上悄然怒放的红牡丹,说:“我有啥好指点的!你干的好么,年轻有为,老板器重,有他指点、支持就够了!这往后我就是你手下的兵,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你让干啥我就干啥。只要你不给我小鞋穿就行了。”
刘富民嗤嗤笑道:“大哥这话说的,你跟小哥在我心里都一样,我可从没厚此薄彼过!你正当盛年,适逢干事业的好时候,你可不能灰心。我只是替你暂管一下。等小哥下次来,我就请辞。总管终归是你的!”
秦志高说:“你放心,大哥可没安那歪心邪念,更不会夺你的权。啥他娘的狗屁总管,老子不稀罕!”就打了个哈欠,仰头靠着板壁闭目暗想:老子就把这一摊子甩给你,看你怎么铺排,看你得意到几时!等你玩不转了,总有一天要哭爹叫娘的来求老子的!
刘富民讪讪的收回文件夹,起身告辞,自回屋去。
秦美凤说:“他还拿捏上了,干脆给他个置之不理!难不成他就吃在床上拉在床上?!等小哥来修理他!”
“手续交割不了,我怎么行使职权?!名不正言不顺的,能不惹人耻笑?!”
“我看谁敢笑!百多号人的工队,咋能一日无主!管他交不交割,反正小哥给你交割了!我是等不得他们叫你总管呢,看谁敢不尊重你!哦——天爷,我的男人也是总管喽!”
“你呀!啥总管不总管。小哥说了,他可没给谁封过总管的头衔。”
“以前遇上小哥不在工队,大哥就是主事的。现在小哥不在这儿,主事的权力理当由你来行使!管他封不封,只要到了这个位位,自然就是大家公认的总管。总管是带着光环和荣耀的呢,我是喉咙伸出爪子了,你还瞻前顾后!”
“还光环,亏你想得出!”刘富民苦笑道,“你咋不想想,这光环和荣耀是带着使命和责任的呢?!大哥闹情绪,闭门不出。我不光要管好钢筋场,三座桥梁的施工管理和全工队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思想行为规范,我都得管。可惜我没有分身术啊!”
“呵呵,那你就是三手共抓,三管齐下喽!”美凤打趣道,“这才叫名副其实的总管呢!”
刘富民无奈地笑道:“先就这么着吧,我得上工去。不管咋说,打铁还须自身硬啊!”
“你已经很硬了!你要晓得,人打破脑袋争着抢着当官都为的啥?!”
“为的啥?!”刘富民站住了,别转头问。
“为的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名利双收呗。哪有当了官还事事亲力亲为的!大不了动动嘴皮子,要都像你这样,最后反把自个累趴下,那他还当官干啥?!”
刘富民呵呵笑着,扭头开了门,一边朝出走,一边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嘛,她居然做起官太太的梦了,简直让人无法理喻!我要是事事都听她的,非得栽跟头不可。不过我倒是已经很硬了!他自豪的想。以往他就做的够好了,现在他得往更好的做!以往只要钢筋场没有夜班,他还能睡些安稳觉。现在是不行了,见天早上他得给大伙派活,训话。以往他是一边啃着馍,一边往钢筋场赶,现在他总是提前半小时就吃好早点。所以他要求大家往后也必须赶在上工前把早点吃好,雄赳赳气昂昂,精神焕发的地去上工。而不是松松垮垮,稀稀拉拉,嘴上啃馍,脚下赶路。他希望以此来改变他们长期以来形成的自由散漫目无组织纪律的坏习气,让工队的面貌焕然一新。
让他恼火的是,他没办法同时出现在三座桥梁上把每段滑梁段的每一道工序都从头到尾地一一监督到位,由此他总是放心不下。搞得美凤总揶揄说他就不是个当官的料!当然,他明白她那是在炫耀,是幸福的揶揄!美凤是越来越像个妈了,事无巨细,啥都想插一手,可他是越来越不愿服她的管了!
刘富民就像只不停转的陀螺,白天黑夜地连轴转,落屋的时候都少了。秦美凤便主动要求替男人承担起了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摊子事。这么一来,他们两口子就真的是比翼双飞,齐头并进了!
秦志高整日里躺在床上暗自盘算着,时常问一问女人外面的情形。可那婆娘每每总是说:“好的很啊。风平浪静的。要不,你起来,自己去看看么!”那婆娘少不得又挨他一顿骂。说是回太阳坪盘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他不甘心。拿年薪究竟是个啥滋味,他还没尝过呢。他可不能走!
刘富民再没来请示,听说他把那摊子铺排的溜溜转。再没人来求他安顿活干了,忽然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他心里也紧张起来。要是再躺下去,既没了意义,也没了意思。他想。不如起来算了,当不了总管,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的施工管理权他还是有的,堂而皇之的做个闲散人员也好。想上桥上桥,想在下面晃在下面晃,谁敢说他个不字?!
最终,他从床上爬起来,堂而皇之的出门,做起了闲散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