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会干啥?!除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啥也没干!
两个儿子自小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人见人夸,都说哥俩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呢。
哪知成儿上到初二就开始逃学,成天泡在网吧里,勉强混到初中毕业,只好出门打工。树呢,中考的时候就偷偷把他爸打小给取的名字“才”改成了树,他爸一气之下,打电话回来狠狠把他骂了一顿,自此他就不再跟他爸说话了。自从到县城上了高中,他就学会了抽烟,三天两头地逃学旷课,学习成绩急转直下,很快就从尖子生变成了倒数。拖了班级的后腿,不受班主任待见,高二下半年,他就悄悄退学,在县城跟一伙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那么好的两个苗子,他们的老子一心希望他们考上大学,结果兄弟俩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而这一切,都源于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
我就不该来工地,她悔恨的想。
儿子小的时候,他在工地,她在家守着俩儿子,白天种庄稼,养猪,养鸡,忙得昏天黑地。夜晚躺在床上,才有工夫想他,替他担惊受怕。担心他吃饭噎着,走路崴了脚,怕他冬天冻着,夏天热着。
后来,她来了工地,跟他在一起了,那些牵肠挂肚的日子却没了。
这些年,她跟着他东奔西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等于从太阳坪那个小山村走到了外面的大山村,很多时候甚至是荒无人烟之地。她不但没后悔过,反而还庆幸她总算走出来了,总算跟那些一辈子窝在太阳坪,没见过世面的姐妹们不一样!
记得就在这屋里,有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有了感觉,哪知关键时刻,她却怯场了。她不敢呻吟,不敢粗声出大气,唯恐一不小心,弄出什么响动,二天又被那些臭男人当做笑柄。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禁锢着的,总是缩手缩脚地放不开,所以他才爬上了那狐狸精的床!只能怪我自己无能,箍不住男人,也没把孩子培养成才!
可是,两个儿子也没给你丢脸啊。成在深圳开了自己的理发店,树在西北边陲当兵保家卫国,也算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每每想至此,她就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孩子能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也时常跟他展望憧憬他们的美好前景和未来,可他不是心不在焉,就是一脸的不屑。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永远就没有满足的时候!
他甩手就走,可这讨要工钱的事,我如何跟刘富民开得了口呢!她为难的想,就奢望着过两天男人气消了,能把这事给忘了。
哪知没过上一个小时,男人就回来追问她讨要工钱的结果。
她惊慌失措的站起身,低眉袖手地伺立在男人面前,不敢抬头,也不敢做声。
“你就是没本事替老子讨要工钱,也该回去替老子张罗一下为两老迁坟修墓的事情吧?!”男人凶神恶煞的盯着她,忽然缓和了语气说:“你就是动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我是长子,你是长媳。为我父母迁坟这大的事,我们两个都不打照面,你就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你也养了两个儿子,你不孝敬老人,就不怕将来你的儿媳妇也这样对你?!”
“你......我......我做了啥对不起你父母的事了?!你把他们刨出来问问!是呀!你们要给爹娘造房子,盖别墅,你们孝敬,就是我这个当媳妇的忤逆不孝!人都舍了十几年了,安安稳稳的埋在土里不好,非要刨出来。造再漂亮的坟也是装脸面,给外人看!要戳脊梁骨也是戳你。这下你倒承认我是秦家媳妇了?!”
他挥手一个巴掌扇过去。她的左脸顿时现出四条粉红指印,旋即又红成一片。
“你不是秦家媳妇你还想当哪家的媳妇?!臭婆娘!你还想不想跟老子过了?!”
他怒不可遏的质问道。她抬眼幽怨的凝望着他,眼圈渐渐通红,哽咽着喉咙,哀哀的说:“我......我回!”
男人悻悻的瞪着她,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看来是逃不掉了!她想,那工钱,我总归得替他去要。他要给儿子买房子,那就买吧。等把钱要到手,我就回去打听买房子的事情,反正我是不会在县城住的!她想。她耐以生存的土地在乡下,去县城,我能干啥呢,没事可干,吃啥、喝啥,每个月的开销从哪儿来?!我得在老家种地,养猪,养鸡,养鸭,给儿子守住大后方!
她一手捂着滚烫发烧的脸,一手抹着伤心的泪珠儿,拉上门,垂头来到美凤屋里,乍一见到小姑子,好似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那般,痛哭流涕的一头扑进美凤怀里。
美凤耐心抚慰着大嫂,听她哭诉了原由,恼怒的说:“小哥前脚一走,他就开始找茬,竟敢动手打人!要工钱,他干嘛不自己来?!就会指使你传话跑腿!他的工钱是刘富民能做得了主的吗?!”
美凤不说则已,见她这么一说,薛丁香反倒哭得更伤心了。她只好劝道:“就是买房子也是买小哥的啊,小哥这次回去就是招标盖家属楼的,说好了一户一套,到时候大伙都住在一个楼里,既热闹又方便。他倒打的好主意,买人家的商品房,住进去门一关,谁认得你是谁?!他骂你打你,你就是哭干了眼泪,也没人搭理!”
“那......那他......他要是再追问......追问起来,我......我咋回他?!”丁香泣不成声的说,“这工钱如果要不到手,他就不跟我过了......过了......”
“回啥回?!有本事让他找小哥去,他敢不跟你过!”美凤厉声说。
薛丁香默然回屋,翻来覆去像烙煎饼一般思谋了三四个钟点,最终编造出一条自认为妥帖恰当的言辞,就说眼下刘富民手头紧张,一时拿不出那大一笔钱。不如先把钱放在账上分红吃利息。
捱到下午饭点,她顾不得给大伙打菜,先舀好自家的饭菜,匆匆端回屋。等男人进了屋,她赶忙将脸盆里的冷水兑了些热水,端到男人面前,再把毛巾递到他手上。伺候男人洗完手和脸。接过毛巾,倒掉浑水,转身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秦志高皱了皱眉头,接过茶杯,象征性的呷了口,将茶杯放在小饭桌上。坐下端碗吃饭。
薛丁香坐在男人的下手,细嚼慢咽着碗里的饭,只等秦志高吃完一碗,立刻抢着替他添饭。等男人吃完饭,放下碗筷,她这才扬起憋得通红的脸,草草向他汇报了要钱的经过。上半天思谋了三四个钟点的一大堆话,全没派上用场。
秦志高料想她也要不到钱,大不了也就替他伸张一下正义,好让刘富民们明白,他们欠他的工钱,他是时刻挂在心上的。反正这婆娘是半点都做不了指望!当即将手中茶杯重重地顿在饭桌上,气咻咻的一顿臭骂,起身摔门而去。
丁香端起男人弃之而去的早已冷却的茶杯,在手中摩挲着。不禁默然沉思,自己啥也帮不了男人,就该受他的气,挨他的骂。没要到工钱,就买不成房子,她也就不用回家了!这似乎倒是件好事。毕竟过日子不跟穿鞋一样,鞋穿着不舒服,可以随便乱扔;日子不是鞋,它既不会变成垃圾,又不会被焚烧或是掩埋掉。该过的日子还得过,逃又逃不掉,甩也甩不脱。只有想法子,尽力把它过好!
这么想着,忽然有了劲头儿。就起身收拾碗筷,直起腰杆,挺起胸脯,腾腾腾地往伙房去了。
水池子旁边的泔水捅竟然不再奇臭难闻了,苍蝇也少来光顾了。蚊蝇们似乎就是专门为腐烂奇臭之味而生的,人间有腐烂奇臭之物、之气味,便就滋生出蚊蝇臭虫,它们专门叮食腐烂食物、追逐臭味;没有了腐烂奇臭,它们便消停下了,冬眠去了。
天冷了,蝇虫们去冬眠了;人却不能冬眠,人还得吃饭;还得不停歇地忙活;不敢稍有停滞,仿佛一停下来,就要僵掉的。
秦志富和秦建设叔侄俩照常每隔两天轮换着往刘响喜家送泔水,少了那酸腐味,仿佛人也变得轻盈了愉悦了,送泔水的差事也变得轻省了。
风喜子已经穿上了毛绒绒,粉嘟嘟的保暖居家服,做饭的时候;她总喜欢偎在灶门口,灶洞里的火苗儿总是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忙完了饭菜,她就溜回屋,窝在床上做鞋垫儿。每年夏天总有些人会把热天用不上的电热毯当垃圾扔掉。风喜就挑两床好的捡回来,洗干净,经几个日晒,干干爽爽地压在床铺下。历经夏、秋两季的碾压、维护,这时候拿出来,早已是平平展展的了。再将它们修剪成鞋垫儿,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制了,垫在鞋底,既暖脚又暖心。
那天午后,她窝在床上,重新给儿子修剪了两双鞋垫,她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小的鞋垫修剪一遍,再修剪一遍!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比划着、观赏着,仿佛手心里捧着她的孩子!喜悦、激动得泪眼花花的。
男人在电话里说,儿子比过年的时候长高了一大截。人长了,脚自然就该跟着长的,鞋垫得剪大点才行呢!可她又吃不准男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一天到晚困在麻将桌上,哪还有心思照看儿子呢。
可怜的孩子!不知你是不是真的长高了,你穿得暖和吗?!没冻着吧,妈妈不能在跟前照顾你......她默默的在心中念叨着儿子,无声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滴落在手中的鞋垫上......
过年在家里那几天,每天她都会变着法儿的给儿子弄好吃的,临走的时候,儿子还是瘦得像根麻杆似的!
她随后又给男人修剪了三双。一想起她那不争气的男人,就恨得她咬牙切齿——她恨他懒惰,恨他不争气......总之一地的恨!
前些年男人在煤矿也挣了几个钱,哪承想后来煤矿不景气,他回到家中,就靠那两个钱吃老本。让他去南方打工,他不是担心受不了管制,就是嫌进工厂挣不了几个钱,各种理由一大堆,最终甘愿当起了闲散人员,打打麻将,喝喝小酒。
自从村里有人在外面弄回来麻将机,该舍的男人就迷上了麻将,进而演变到着魔的地步。拿命换来的二三十万块挖矿的钱哪经得起他输呢。钱输光了,他就赊账打牌。后来四处都赊不到账了,那畜生不如的东西就把赢家领到家里,指使她炒两个小菜,陪人家喝酒。喝到醉眼迷离,昏天黑地,再让她陪人家睡觉,替他抵账。
他还不准她去南方打工,生怕她跟别的男人搞上了。大前年年底,听弟弟说秦志远的工队缺个做饭的,她就央求弟弟介绍她来工地做饭。她是给男人写了保证书,又经弟弟作保,担保她恪守妇道,不背叛他,不给他戴绿帽子。她才挣脱牢笼,得以出头。
在工队做饭虽说挣的比工厂少,可人到底轻松些。她就想,她得有个靠山,即便巴结不上老板,能巴结上老板的哥哥也行啊。只要能保得这做饭的差事稳当,最好做它十年二十年,等她攒够了钱,把儿子供养到大学毕业,她就是回去种庄稼、侍弄菜园子,帮人家掐茶叶、绞股蓝,挣几个零用钱,也能维持生活。
要是她那不成器的男人戒掉麻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眼下她一年的工钱养活他们一家三口还绰绰有余,她也不用把钱全部寄回去让男人挥霍。为了养活男人和孩子,为了给儿子攒下上学的钱,她必须保住这做饭的差事!
无奈秦志远在工地待的少,即使来了工地,也轮不上她献殷勤。好在秦志高偏偏喜欢上了她,她又何乐而不为呢?!她正好顺水推舟傍上他,她需要这么个人帮衬,有了这个靠山,她就不怕这饭做不下去!
一想到那个人,她就脸热心跳,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她又比着男人的鞋垫修剪了两双稍大些的,是给那个人的。她早已把他当成了心上人,给他剪鞋垫时,她是富有激情,怀着感情用心在剪的,这激情与感情是有别与她对儿子的激情和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