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耀庭前脚一走,秦美凤就问刘富民:“你还真把材料借给他搭戏台子?!”
“不借给他,他能善罢甘休?!当场一个电话打给项目部主任,回头王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咱们照样乖乖给他把材料送过去。不光借给他材料,还得搭上两个劳力给他搭台子,既赔材料又赔人!”
“他那土戏台子分明好好的,哪里就要垮塌了?!非要搭什么新台子,尽干些劳民伤财的事!”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这是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刘富民说,“而咱们既要搞好工程,还得跟当地群众搞好关系;关键是跟村里的头头脑脑搞好关系,他说你跟群众关系搞得好,那就万事大吉;他说你跟群众关系搞得不好,那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在这方面,咱们以前吃的亏够多了。”
刘富民左思右想,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请示秦志远为好。有些事,老板不知道反倒好办,像村里借材料搭戏台子这事,说严重点,也可以上升到违反原则的高度,秦志远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干。不这么干,那就得得罪人,得罪了郭耀庭,势必要影响工队与当地群众的关系。他不如自作主张,先把材料借给郭耀庭。秦志远知道了再说,不知道就更好。
刘富民眼下还顾不上考虑材料借出去了收不收得回来的事,他是考虑明晚要不要放假,让大伙都去油锅村看大戏。
秦美凤认为既然工队出了材料又出劳力,那明晚的戏大伙都得去看,不然可就亏大了。
刘富民说:“小哥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三天用,他怎么可能放着活不干,让大伙去看戏!”
“小时候为了看场电影,翻山越岭地跑几十里夜路。这才几步路,你把人都箍在桥上,他也没心思干啊,要是弄出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看来,只有把油锅村有戏的消息瞒着了。”刘富民说。就嘱咐美凤明天下午早早地邀上大嫂和邱风喜,她们仨女人悄悄去油锅村看戏。
秦美凤还没来得及邀请大嫂今晚去油锅村看大戏,被刘富民派去油锅村送材料搭戏台子的两个杂工下午回到驻地就把油锅村今晚唱大戏的消息传了出去。
且不说旁人了,薛丁香听说村里唱大戏,就想借此机会让男人好生散散心。要知道,秦志高年轻那会儿可是银盘河出了名的戏迷、影迷,任它十里八乡,只要听说的哪里有戏有电影,哪怕来来去去赶二三十里夜路,他也得去。后来到了工地就没这好事了。薛丁香劝男人也去看场戏,调节调节心情。
秦志高果然对看戏表现出极大的兴致,而且破天荒的没有责骂那婆娘。
吃完下午饭,天就黑了。由于秦志高的右腿还不敢吃力,丁香就让龚国主骑踏板车先带他大舅去油锅村给大家占地盘。
跨铁路高铁大桥上的工友和今晚没有夜班的工友争先恐后的到美凤店里赊了瓜子、麻辣条之类的吃喝。随后一群男人就簇拥着三个女人出了门,浩浩荡荡地赶往油郭村。
一行三四十人到了村头,国主迎上来说他大舅去村里给大家借凳子了,非让他在这儿等候大伙。
众人随即来到广场,踮起脚尖望过去,只见夜幕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唯有看台上点点亮光在闪烁。
白天人们分散各处,分头劳作,夜晚一场大戏就让他们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欢聚在一起,为寂静的乡村增添了生机和活力。
其实秦美凤的老家银盘河的每个村头上也有广场,早先它不叫广场,而叫晒谷场。后来,种庄稼的人渐渐少了,人们不晒谷了,政府就在广场的一角安装了各种锻炼身体的器械,供人们闲暇之余活动筋骨。每当夜幕降临,广场就成了人们跳广场舞的广阔天地。
好地盘早让人占了,即使踮起脚尖,把脖颈伸成长颈鹿一般,也看不清台上唱戏的人么!薛丁香责怪美凤不该收拾打扮了一两个小时,害得大家姗姗来迟,离得这么远,看个人影还差不多!
秦美凤让大家稍安勿躁,她保证到了油郭村有咱们看戏的好位置!说完就不慌不忙地退到人群外围,接连拨打了好几通电话,却都无人接听。就不免懊恼的嘟囔:“什么人么,说好了请人看戏。戏台子给他搭起了,他倒没影了!”
丁香说:“他留大不了也就给你留个露天地,你还真当他给你留个包间?!就别做你的美梦了吧!”
当即拉着美凤就往人群里钻。俩人见缝插针,奋力拨开人群,一路所向披靡。几乎寻遍了整个广场,也不见秦志高的踪影,打他电话也不接。
两人没寻着秦志高,却一不留神被人流挤散。
丁香心急如焚,拼力挤出场外,再把广场的角角落落,沟沟坎坎寻了个遍,还是不见秦志高人和车。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仍无回音。
这时开场的锣鼓急促地响了起来,戏台上的大戏就要开场了,耳边的叫好声、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她忽然想起男人今日反常的态度,心中顿时生出一堆不好的预感,当即呜呜咽咽的啜泣着,沿着来路魂飞魄散的朝回跑去。
急促地锣鼓点儿在她身后响过一阵,又响过一阵......
夜幕下的旷野黢黑幽静,一眼望不到尽头。夜风呼啸,划过她的鬓边,油菜田里的蛙鸣歇斯底里,恰如她的心声!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她哭哭啼啼,跌跌撞撞,高一脚低一脚,飞速向前奔跑着......
驻地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所有的门全都紧锁,她家的门仍旧是她走时打过的记号。
她转头失魂落魄的朝前跑着,一口气跑到涵洞口,仓惶停住。一遍又一遍地推翻满腹不详的预感,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男人千万别寻短见。缓了缓,即刻沿着高速公路下面的斜坡疾步朝前走去......
到了下一个涵洞口,她惊喜的发现男人的踏板车停在洞口边!
这条涵洞因为不通主要路口,平常少有人经过,一贯被村民们用来堆放稻草和垃圾。她和邱风喜偶尔遛弯的时候也从这里走过。
涵洞里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车流在她的头顶上飞驰而过,车轮与地面摩擦出的声音使她浑身痉挛,头皮一阵阵发紧。
麻雀从她耳边掠过,老鼠在她脚边逃窜,涵洞里的草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男人的喘息声伴着女人舍去活来的呻吟,恍若在她心头擂响了隆隆战鼓......天啊!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她顿感血气上涌,心头那激烈的战鼓就要震碎她的心脏了!
她骤然停住,手扶洞壁,柔弱无力地瘫软在地,咬紧牙,拼命抵住喉咙里涌上来的呜咽。瞪大了双眼,任由那对狗男女从眼皮子底下走出涵洞。
踏板车轰隆隆地吼叫着,一声声碾压着她的心......
她想起他说风喜子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不容易,让她对人家好点。她就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生怕她多做,生怕她累着......儿子给她买了条五百多块钱的裙子,她稀奇得宝贝似的,老是舍不得穿。他让她送给风喜子,她就乖乖送给了那婊子。儿子给她买的护肤品,她舍不得用,他说再不用就过期了,干脆拿去给风喜子用吧;她二话不说,就送给那狐狸精。上千块钱的护肤品,儿子孝敬我的啊!我怎么就那么大方,就那么听他的话呢!我要去把裙子抢回来,一把火烧了!把护肤品丢进茅坑!让她穿!让她抹!让她勾引我男人!再一爪子抓烂她的脸,让她永世做不成狐狸精!
那狐狸精总说她的床老是摇摇晃晃的,她担心她夜里睡不稳当,就劝他去钢筋场重新给她焊一副床脚。我咋就那么傻呢,我还笑话她,一个人睡那么大一张床,大可以胡乱打滚呢。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那张大床就是他们的安乐窝呢!他们睡在床上不摇晃了吧,踏实了吧!一想到那对狗男女抱在一起,要舍要活的滚在一起,她就犯恶心。
他俩早就勾搭成奸了,她还浑然不觉,还傻乎乎的为他们添柴烧火。她不知道该恨自己还是该恨那不要脸的奸夫淫妇。她又哪里有勇气去跟那婊子讨要裙子和护肤品呢,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美凤大概还在村里看大戏吧,她总是那么快活!她哀哀的想。
其实她也有过快活的时候,犹记得他们的大儿子还没出世,他就把名字给取好了。他一心希望儿子长大成才,就给儿子取名建成。成儿才一岁多,她又怀上了。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乡干部三天两头来家里逼她去打胎、上环。为了保住孩子,她肚子里怀着小的,背上背着大的,一天到晚东躲西藏,与他们躲猫猫。他们抓不到她人,就拉走他家的包谷,牵走两头大肥猪。哪知那一千多斤包谷和两头大肥猪却抵不够五千块钱的罚款。乡干部又上了门,扬言要扒他们家的房子。他凶得就像一头发威的猛虎,势不可挡,搭个楼梯就上了房子,威风凛凛的坐在房顶上,冲他们吼叫:“谁胆敢扒老子的房子,老子就跟他拼了!”
他们家的房子就这么保住了。尽管后来他还是想办法把剩余的三千块钱罚款凑齐上缴了,可当时他那个气势和威风至今让她一想起来就激动自豪得不行。
那时候,他就是她的大山,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她可以放心大胆,无忧无虑的依靠他,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她几乎倾其所有,将家中大量财力都用来为他缝衣买穿,让他在人前有光。她生怕他累着晒着,农活都由她承担,家务不准他伸手。
没想到如今条件越来越好了,他却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他了。
这么想着想着,她心中的恨忽然变成了担忧,她担忧满工队的工友都晓得了她的男人跟那个女人的奸情;担忧谣言越传越大,败坏了工队的名声,小叔子一气之下让他卷铺盖走人。担忧他就此破罐子破摔,顺水推舟的跟那狐狸精过起了日子,那他们这个家就完了!
无边的恐惧侵袭着她,她再也顾不得生什么恨,置什么气了。
头顶上的车流依旧在飞驰,洞子里更暗了。时间将近午夜十一点钟了,村里的大戏该落幕了吧,夜班工人就要回来吃饭了,今晚该由她做夜饭。
她艰难的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涵洞。
回到驻地,她径直去了伙房,一反常规,一口气打了九十个鸡蛋,给夜班工人做了顿看得见黄色颗粒的,名副其实的蛋炒饭。
后半夜,她躺在床这头暗自垂泪,男人在床那头酣然大睡。
翌日清早,她收拾打扮焕然一新,到美凤屋里辞行,未及开言,先就红了双眼。
美凤惊慌失色,以为大嫂娘家老人罹患重疾,命将不久。
丁香眼含双泪,恼怒的说:“大清早的你就咒我父母出事,你兄妹真是心有灵犀,没一个好的!”
美凤嘻嘻哈哈的笑道:“大清早的你跑我这儿伤心落泪,害我三魂掉了七魄。我倒要问你,你伤的哪门子心,落的哪门子泪?!我们兄妹咋就没有一个好的?!”
就挽起大嫂的胳膊,偏起头,凑近了,要替她抹泪。
丁香一把拂开美凤的手,委屈的说:“这饭我是做到头了,我走啊,我给他们腾地儿。眼不见为净,走了清净!”
“看你这点出息!你给谁腾地儿?!腾啥地儿?!”
丁香呜呜咽咽地啼哭道:“你——你问你大哥去。他跟那个狐狸精做得好事!亏我把她当亲妹妹,她倒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我男人......我......我是跟他过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