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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waxz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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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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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铁 高铁》连载

第一十七章

黎明总是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流与地面的摩擦声中醒来,它有它的规律,不快一分钟,不慢一分钟。

等工友们上桥了,梁木匠回到看场棚棚里,扛了一捆废竹胶板出来,上了土路,沿着一那一座又一座桥墩朝省道上走去。过了省道,往东拐上稻田中间的一条小径。行不到百米,再往北走二三里地,就到了悟水河边。

还是年初刚来工地没多久,木匠就去油郭村打听租房子的事情。这一打听,反倒让他心凉了一大截。原来当地有个风俗,他们的房子是不能租给外人住的,尤其是不能租给别的夫妻住。据说一旦房子让别的夫妻住了,就会给他们的家庭招来灾难和不幸。从古至今,这风俗都没人敢破过。

那天,木匠挨家挨户地问遍了整个油郭村,都没有一户人家肯租给他房子的。最后木匠一边从一户人家屋里往出走,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不知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怪风俗!宁愿让房子空着,送上门的钱都不挣,真是驴木脑壳!难不成你们就不行夫妻之事了?!那你们又是怎么传宗接代的?!结果那家的女人就抄起笤帚,穷凶极恶地把木匠赶出了门。领教过了当地女人的凶悍,木匠再不敢去打听租房子的事情了。好像冥冥之中有神灵指引似的,有天下了早班,他转到悟水河边,发现河岸上那片白杨树林子前面有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前面是河,后面是白杨树林子,前可观景,后能遮风挡雨,肖夏避暑。真是块再好不过的地基了!木匠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当即决定就在这林子前面盖间小木屋。自那天起,他就暗自着手为他的小木屋做准备。在他负责看守的场地,凡是废弃的竹胶板、方木,哪怕小到一颗钉子都成了他盖小木屋上好的材料。他把这些材料精心收捡起来,保存在看场棚棚里。积攒到够一捆了,就送到林子里。每来一回,他就得意的想,老子一分钱不花,就把小木屋盖起来。让你房子空那儿发霉去吧,老子还不租了!

盖小木屋的材料基本上攒够了,木匠今天就要动工了。

他来到林子前,放下竹胶板。到林子里把之前藏的废竹胶板搬出来。就开始划地基,钉桩,牵线。

河里时而有船只来往穿行,凉风徐徐从水里爬上岸来,白杨树在他的头顶上哗啦哗啦地摇摆着枝叶。再也找不出比这儿凉快的地方了!木匠情不自禁的感叹。他一边忙碌,一边憧憬着他们一家人在这河边的小木屋里欢聚的情景,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上游不远处,另一支工队正在修建跨河高速铁路大桥。据目测,悟水河可比高速公路宽多了;也就是说,这座跨河大桥要比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长的多。可那家工程队至今只上了一副挂篮,从南岸朝对岸滑梁。也才滑了两段而已,连河床都没够着,只能算引桥部分。他们要是上两副挂篮,同时从两岸朝中间滑,那不就快多了?!木匠想,要是这座桥让咱们工队承揽了,那咱们的活直接是干不完,钱也就挣不完!当然啰,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我的小木屋盖起来!等房子一盖起,她们娘仨一来,咱一家人就能天天团聚了!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一家人在一起更美的事情了!

一个早工,木匠就把四面板壁钉好了。眼下就差门和顶棚还没着落。

他的小木屋可比邱风喜的宿舍大多了,他得回去看看风喜子的房顶上盖了几张石棉瓦,好心中有数。

梁木匠兴冲冲的走到伙房门口了,才发现门上夹了个脑袋。木匠吓一跳,赶忙刹住脚。仔细一瞅,发现那脑袋是薛丁香。

薛丁香把大半个脑袋卡在门方和竹帘子间,一手捂鼻子,一手扶帘子,眼睛斜睨着对面的窗户在喊叫:“熏舍个人呢,快来挑泔水吔——”五六只苍蝇就见缝插针,顺势趴在她头上。丁香一放手,苍蝇就跟她进了屋。

这竹帘子也是跟随工队转战了无数工地,早让那一双双粗枝大叶的爪子给抓得残破不全了。茅厕里、泔水桶里的苍蝇就撵过来,钻进去,混迹于饭菜里,让两个做饭的女人给煮个稀巴烂,权当了佐料。做饭的人是习以为常,吃饭的人是眼不见为净。

锅巴米饭的香气从竹帘子里钻出来,梁木匠有些神思恍惚,掀开帘子就往进冲。

风喜子悠闲地坐在灶门口,灶洞里忽闪忽闪的火苗子在她的脸上闪动着一道一道红彤彤的光焰。梁木匠陡然醒悟过来——这伙房不是他家的伙房,那人亦非他的人!慌忙强自镇定了,笑问风喜:小屋住着怎么样?!

薛丁香扭头说:“还能咋样!石棉瓦下面蒙一层篷布,冬冷夏热!能是人住的吗?!这要搁家里,就是个鸡棚棚儿!咋样不咋样,你去住两天不就晓得了。哎,你不是想给她另造间好房子住吧?!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就狠狠剜了眼木匠,拧身到案板前,把切好的萝卜丝撸进盆里。白花花的萝卜丝就在盆里堆成了一座雪白的小山。

“明明是香喷喷的米饭味儿,是把你香晕了吧?!就爱咋咋呼呼的小题大做!”竹帘一掀,秦美凤随着话音进了门。

薛丁香洋洋得意的说:“我就喜欢小题大做了!咋地咋地?!我不咋呼,你能动弹?!你倒是眼不见为净呢,活该我们就见天闻这酸腐味啊?!”

丁香说着,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往上蹭。

“就不挑,就不挑!熏舍你个老妖婆子,让你喊叫去!”美凤怒目斜睨着大嫂,毫不示弱。

丁香嘻嘻笑道:“你熏,你熏呀,熏舍了倒好!”就蹭上去,搂着美凤的双肩,一阵咯吱。

美凤假做恼怒的甩开大嫂,拧身掀开竹帘子出了门。

梁木匠趁机溜出来。只见门外板壁上靠了根钢筋棍儿,地上多了两只空塑料桶。正抬步走,身后突然“啵嗞”一声爆响,一股呛人的油烟子就钻进了喉咙。丁香在炒小锅菜了,梁木匠想。就忍禁不住,吞了口口水。转过墙拐角,却见秦美凤站那儿对着泔水桶发愣。木匠哑然对美凤笑笑,见美凤没反应,就自顾去了邱风喜的小房子前。

秦美凤转身来到秦志富的宿舍,仍旧不见一个人。就思量着二哥准是又让刘富民临时抓差了。转身出了宿舍,一阵风地回屋给刘富民打电话。

刘富民说:“啥叫又抓他差了!要怪就怪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挨了小哥的训。”

原来,昨日下午秦志远把秦志富藏在看场棚棚的碎钢筋提溜出来,扔到废钢筋堆子上了。当众出丑,秦志富颜面尽失,他怎么能过的去那个坎呢。至今人还躲在看场棚棚里没出来。

美凤也晓得。她这位堂哥是有个坏毛病,老爱顺手牵羊,利用看场的便利,时不时捡些破铜烂铁、碎钢筋啥的藏在看场棚棚里,等收废品的人来了,换两个碎钱。

刘富民说:“就他,针鼻子小个心眼,出那大个丑,还不得十天半月才缓过劲儿来啊。还指望他给你送泔水!”

美凤不由得脱口骂道:“活该,谁让他爱贪小便宜的!看场的人自身都不检点,还指望他监视人家!就该好好治治他!”

正说着,大嫂就把两个荤菜送来了。

美凤挂断电话,自去灶上打了两个素菜和三个人的饭。等刘富民和小哥收工回来,安顿好两个男人,她给自己舀了半碗米饭,没夹萝卜丝和莲花白,光夹了些爆炒腰花和鱼香肉丝,端起碗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转眼来到秦建设的宿舍门口,笑盈盈的朝门里招手叫建设出来。

一屋的男人目光就齐刷刷的望过来。

建设赶忙起身,端着碗就往出走。

孟庆堂吞下嘴里的饭,冲门口说:“美凤活脱脱就是周扒皮的地主婆么,都上门来扒她侄儿的皮了!有道是催工不催食。你们还要不要人活了?!”

美凤就对屋里嗔笑道:“吃饭都堵不住你那张臭嘴!”

孟庆堂得意忘形的笑着,说:“那是!这饭哪有你美凤的嘴香!一见你,我就堵不住它!”

美凤不再搭理他,只顾把自己碗里的菜一股脑地往建设的碗里拨。建设一时摸不着头脑,惊慌失措地连忙推让。

“咋?!你还真当姑是来害你的呀?!孟庆堂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听他的,就没好饭吃!”她怜惜的望着侄儿,眼眸里满是柔情和母爱。

建设心头一热,嗬嗬笑着,难为情的说:“哪里......怎么会......你把好菜都给我了,你吃啥?!”

“你这娃......”美凤说,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唉,怪姑平时对你关心的不够,呵......往后姑见天给你送好吃的!”

建设感激的说:“你这么关心我,我......我都不晓得咋报答你才好......”

“这狗东西,你把姑的心都暖化了,姑总算没白疼你!”

“有事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

“这点菜就把你腐蚀啦?!哪有那么严重的,姑能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建设难堪地笑着,愈发不好意思了。

美凤就悄悄凑近建设的耳根子,低声耳语起来。建设专注地听着,时而频频颔首。

孟庆堂忍不住又冲门口说道:“你姑是又给你介绍对象了吧?那是好事情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正大光明的。何必偷偷摸摸么,又不是见不得人。”

美凤朝门口瞥了眼,又小声嘱咐建设道:“就这么说定了啊?!等姑把它养肥了,宰了它,头一个让你吃它的肉,喝它的汤!”

建设讷讷的笑着,答应往后只要有空闲,这事就包在他身上。

秦美凤往后是否能做到见天给秦建设送好吃的,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反正送泔水的事情是解决了!她满心欢喜的去了。

秦建设进屋来把碗里的菜一一分给大伙。端着碗转身边吃边往出走。

孟庆堂他们真当美凤给建设介绍了对象,就一边吃饭一边议论,打心底里为建设高兴着。

那两只空塑料桶静静地在水池子旁边等候着人来把它们装满。挑泔水的钢筋棍安逸地等靠在水池子旁边的板壁上,它已经让秦志富那单薄的肩膀摩挲得油光发亮了。泔水桶里比饭前又满了些,腐烂了的食物上面又添了些新的食物。食物们在桶里快活的冒着泡儿,像是在奋力朝出跳,却没人在意它们。人们只顾忙着填饱肚子,却从没想过泔水桶是让他们给填饱的。大家照样每顿疯抢着冲进伙房舀饭打菜,照样风卷残云的吃饭。不等桶里那些腐烂变质的酸腐味钻进他们的呼吸道,就让他们连同饭菜一起吞进肚子,稀释殆尽了。泔水是他们当中的某些人自己倒掉的食物滋生出来的污染源,他们也算自食恶果!秦建设痛心疾首的想着。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的人不懂得珍惜粮食呢!也包括他自己。正是因为这个世上存在着太多不懂得珍惜的人,所以才造成了太多不必要的浪费和污染!望着满桶腐烂的泔水,他不禁暗自发誓:从今天起,他会做到吃多少舀多少,舀多少吃多少,再也不糟蹋一粒粮食!

他把碗放在水池子里。舀了满满两塑料桶泔水,抄起钢筋棍,挑着就往出走。

秦美凤回到屋,小哥吃完饭早已离开。刘富民把脑袋靠在货架子上闭目养神。美凤把四只盘子里的残羹剩菜一股脑地拨到自己的碗里,连同空盘碗一起端到伙房。给她那只碗舀了饭,堆在菜上面。再到小库房取了些油炸猪心肺拌上饭,盛在塑料袋里拎回屋。一并交与刘富民,让给二哥送去。

刘富民睁开眼,接过被油浸透了的塑料袋,放在鼻子下嗅着,猛吸一鼻子,酸溜溜的说:“本就是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倒生了个小姐的脾性!不知错就改,他倒还窝了一肚子的气,好像谁还委屈了他一样!你这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他颗甜枣吗?!我伺候他,我才冤呢!”

“你冤,你比窦娥还冤!”美凤没好气的笑道,“那巴掌又不是我打的。难不成咱就看着他挨饿?!他饿一顿事小,总不能让富贵也饿着吧?咱这是给他个台阶下,也是替小哥解围。懂不?!”

刘富民撇撇嘴,起身拎着塑料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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