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要把妈接回来!”建设倔强的说,像是回答哥哥,又像跟自己说,这话落下去都能把地上砸个坑!“我看得出来,她是想回来的,她一个劲儿地问你现在的情况。我跟她说,你在四川上了人家的门,她就心疼得直抹泪。我给她看了我手机里你们一家的照片,她非要拽着我去集市给我侄儿和嫂子买衣服,我没让她买。前天早上,不等天亮,我就悄悄走了。我害怕跟她面对面的别离......”他忧伤的笑了笑,对着夜空,娇羞的抬起右手,抚摸着头顶,他的头顶上仿佛还留着母亲抚摸过的印迹!
建新望了望弟弟,伤感的说:“其实,我也思念过母亲......唉,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在他心里,母亲留给他的除了伤痛和耻辱就再没别的了。每提说一次母亲就是把他心底里隐藏的伤疤一层一层地往开揭。他宁愿将那埋藏已久的疤痕继续捂着,遮掩着,继续深埋下去,埋的严严实实,不被人知晓。即便愈合不了,哪怕在他的心里长个疖子,也比这样硬生生地被撕开晾着好,哪怕疼,也要让它疼在暗处!
“她没问咱爸过的咋样?你没问她究竟是咋跟人家跑的?!哼,问也是白问!”他昂头仰望夜空,似乎要从那一望无垠的夜空里找出答案。“她要是不走,我也就不会上人家的门,咱一家人也就不会四分五裂的了。有咱两个在外头打工挣钱,她现在不是就跟咱爸在屋里好好享福了吗?!可惜,往后,我也是个异乡客啊!”
建设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头,挨近了说:“这回我都问明白了,妈确实是被人贩子骗了。并不是像他们谣传的那样,她也没嫌弃过咱爸。她跟我回忆说,那天早上她原本是要去菜园子摘菜的,结果出门就遇到咱们镇上的范白嘴,就是早些年咱们长利传疯了的那个叫范守诚的,那时候不是说他拐卖了好多人的吗?妈就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以为能跟着他去县城给人家当保姆,哪知范白嘴把她骗到河南。后来......唉,后来又被卖到河北。他娘的!不是说姓范的杂种那几年染上毒瘾,舍了吗!不然,昨日我就在咱们金康火车站下车,直接回家,看老子不弄舍他狗日的!”
“真是丧尽天良!害了那么多的人,怪不得不得好舍!”
“他是舍有余辜!”
“你想接她回来就接吧!”建新说着,扭头望向弟弟。夜色下,弟弟的眼睛里分明在闪着莹莹泪光。
秦建设辗转反侧了一夜,还是打电话把他找到母亲的消息告诉了秦志远,并特意强调说他妈不是跟人跑的,是让人贩子给拐卖的,恳请九叔替他拿主意。
秦志远让建设跟哥哥好好商量商量,看要不要把这个消息给他们的父亲透露一下,让他也高兴高兴,从三十几岁熬到快六十的人了,打了小半辈子的光棍,也该有个圆满的家了。至于怎么把人接回家,那还得个过程。他嘱咐建设安心干活,等他到公安局把情况问清楚了,会替他们伸这个头,把他们的娘接回来的。
建设感激的向九叔保证:一定踏踏实实的好好干,决不让他失望!
二天下午,九叔的电话就来了。说他已经打听过了,公安人员说,像他父母这种情况,应该早已不存在既成婚姻事实和任何协议约定了。何况目前他的母亲与河北那个人还保有着事实上的婚姻关系,这就有些难度了。不过不要紧,等跨省道大桥合龙的时候,他就过来。工程一消停,他就陪他们俩弟兄去一趟河北。
“只要你爸愿意,咱就是抢也要把你娘抢回来!”秦志远说,算是给建设吃了颗定心丸。
其实,秦建设还真没想过怎样把母亲接回来,他以为这事很简单。他也想象不出父亲到时候会高兴成啥样,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仿佛从来都没开心的笑过。爸怎么可能不愿意,他肯定愿意!二十多年了,他一直单身着。年轻的时候,也有叔伯婶娘到处忙着给他张罗介绍半路上的女的,他从没动过心。他一定是在等着母亲的,他是相信他的老婆会回来的,这不就等到了吗!儿子总算没有辜负他老人家对母亲的那片深情!儿子为自己找到了妈,也为父亲找到了老伴儿!到时候把妈接回来,咱一家就圆满了!老天还是公平的,建设幸福的想,他很快就要把失去二十多年的母爱还给我了,我也是个有爸有妈的孩子了!真得感谢那些好心的志愿者呢!他们真心诚意,心甘情愿的帮助骨肉分离、命运坎坷的寻亲者,不图回报,不受任何利益驱动,你不用求他们,不用督促他们,他们甘愿为你服务,为你奉献!所以,他也加入了寻亲志愿者的队伍,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尽可能的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建设欣慰地想,随着咱们国家的法律制度越来越健全,对拐卖妇女儿童的不法行为打击力度越来越强硬。在社会各界和众多爱心人士的共同关注和努力下,坑蒙拐骗的不法行径终将无处逃遁,妻离子散的痛苦终将不再发生!我们的社会终将文明和谐,更加美好!
他发现,他也有一颗欣赏大自然的心呢!或许每个人天生都有一颗欣赏大自然的心吧,只是他的那颗心总是被他掩藏着,没有被很好的挖掘和利用。又或许他太忙了,忙着干活,干完这个工程,又有下个工程;忙完了这道工序,又有下道工序要干;滑完这段梁,还有下一段梁等着他去滑。
有一天,当他停住手脚,静静的望去,绿油油的油菜铺满了田野......
光秃秃的山林里,到处盛开着白的、粉的花儿。原来树木多半是先开花后发芽的,花儿只是树的点缀,绿叶才是树的衣裳;有了花儿朵儿的点缀,衣裳就显得格外漂亮了。当然,现在他是看啥都漂亮,他总算明白了,当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忧伤,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都是黯然失色的;当他的心里装满了快乐和欢喜,他的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光彩亮丽的。就连太阳都变得温暖和煦了,钢筋混凝土都充满了温情,他要开心,他要快乐和欢喜!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激情飞扬,活力四射!为了表达对所有关心关爱他的人的感激之情,他更加认真踏实的干好每一份工,激情满怀的对待每一个人。他努力干活,尽情的对每一位工友微笑,把他的激情,他的喜悦,他的幸福分享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让钢筋、水泥跟他一起快乐;让山川,大地和世间万物都沾上他的喜气!他幸福的一塌糊涂,即使晚上没有夜班上,他也看不进书。他要把空余的时间留下来,慢慢的去品味、去消化,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书,他就暂且不借了,等工程完毕,他就去把借书证退掉,把押金换回来。
心爱的桥梁已经脱下了篷布和花棉被,正在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迎接大自然的春天。工友们也脱掉了棉衣,捂了一个冬的笨拙的身体,恢复了轻盈灵巧。他们甩开膀子大干着,用辛勤的汗水创造着比大自然还要美好的春天——他们的美好生活!
菜地里的萝卜缨子在疯长着。经了一个冬,不仅没冻僵,反而生机勃发,生命的力量何其顽强啊!小草们战战兢兢的拱出了泥土,见风长就长,就像刚出襁褓的婴儿,一天一个样,没几天,地里就绿得像毛绒绒的绿毯子了。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比绿毯子高出一大截,就像随意编织在毯子上,毫无规则的一枝一枝烂漫俊俏嫩白的花枝,自由自在地迎风招摇着。美凤的猫狗见天就在那毯子上撒欢儿,打滚儿。男人们早起夜来就把尿朝毯子上浇着。毯子绿得实在太惹人爱了,一个人的时候,美凤也蹲在毯子上尿。这毯子竟没被众多的尿烧坏,反倒一天天地疯长得越发茂盛了。
工程就要完工了,一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和姐弟俩团聚,美凤就高兴得神魂颠倒。到时候,回去好好陪他们姐弟俩待上十天半月,就去下一个工地......一想到又要出门,又要远离孩子,她心里又开始打架了。一走一年多,她尝够了骨肉分离的痛苦,可她又舍不得放弃出门挣钱的机会。她要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让他们也能享受到她的侄儿侄女同等的优越,这个优越从哪儿来?!当然是靠当他们的父母用勤劳的双手为他们打拼,为他们创造哪。那头是孩儿,这头是挣钱的机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两头她只能选一头;为了儿女们将来的幸福,她选择了舍弃她和孩子们的现在;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将来!就为了这个希望,她丢掉了孩子的童年。一想到她是丢弃了孩子们的童年的母亲,她就脊梁骨发冷,所以,她尽量避免去想这些。从年前考完期末试那天起,两个孩子就见天打电话盘问她啥时候回家,她总是跟他们敷衍搪塞,一拖再拖。从放寒假那天拖到过年,从过年拖到正月十五,孩子开学了,他们不再问她啥时候回来了。她知道姐弟俩是对她这个当娘的彻底失望了。其实她心头明白,缺少母爱的陪伴才是她对孩子最大的亏欠!旁人眼里的她总是风风火火,喜笑颜开的,谁又能知道她的内心也藏着对孩子的愧疚呢,这些愧疚就像被她掩藏在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起姐弟俩,那根刺就扎得她心疼。有一天,她看见电视里讲中学生青春期叛逆,她忽然就担心,担心他们姐弟俩让爷爷奶奶给惯坏了,担心他们偷偷进网吧,担心他们不学好,担心他们学习成绩下降......可担心归担心,她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秦美凤,该做饭做饭,该说笑说笑,依旧阳光灿烂,精神饱满。
那幅《黄金满地》的十字绣,年前就完工了。现在她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做饭上,大部分时间,她家都是房门紧锁。偶尔趁饭点,她才能兼顾一下生意。猫狗们见天早上跟她一起出门,自去玩它们的,常常玩到晚上才回。
可昨晚,她的猫却一夜没归。
自从担下这做饭的差事,她就常常忘了给它打生鸡蛋吃,也许它找到了更好的人家,有了好吃好喝,就不再回来了!就想,它那么机灵,说不定哪天就逃回来了呢。
可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做噩梦,老是遇见血淋淋的猫。于是就断定猫不在人世了,二天中午就去镇上买了些香裱纸钱,烧了给猫超度亡灵。
猫的亡灵许是到了天国,果然没再来缠她了。美凤也就渐渐把猫淡忘了。
那天早上,美凤正在伙房门外削莲花白,一边哼唱着汉调。
秦志富慌慌张张地赶了回来,焦急的说:“猫找到了!猫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美凤惊喜的问,扔掉菜刀和莲花白,起身拽着堂哥,就跟他要猫。
“猫......猫在......在油菜田里......”秦志富吞吞吐吐的说。
美凤不由分说的往前跑着,跑过菜地,跨上土坎。一片开阔的油菜田迎面扑进眼帘。绿油油的油菜下却是一块一块的黄,那不是黄土地,是打过除草剂的青草。两只老鸹屁股朝外,埋头在油菜叶儿下面,散漫自在地啄着油菜叶儿。
美凤双手一扑棱,说:“喔——喔——”老鸹拧脖子望望她,“呜哇”一声,扑啦啦扇着翅膀,朝远处村庄的梧桐树飞去了。
悠悠晨风中,隐隐送来一股腥味。“猫儿——猫儿——”美凤焦急的大声呼唤着,纵身跳下田埂。
秦志富随后赶上来,站在田埂上,指着远处地沟里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喏,那不是。”
美凤疾步跨过去,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是她的猫儿!它躺在地沟里枯黄的小草上面,身上的毛发灰啾啾的,光泽尽失。几只苍蝇嗡嗡乱叫着,飞开去,又飞回来;锲而不舍地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
猫的身体正前方两步开外,一块空心水泥砖静静地安放在那儿。那并不是一块空心砖,它比空心砖秀气漂亮,宽不过三十公分,长不过七十厘米,两头留有门形进出口,顶端呈圆弧形微微凸起,一面标注着“鼠药投放”几个红色小字。
老鼠药就放在空心里,据说是人类专门针对老鼠研制的,极具诱惑力,只要老鼠钻进去,就没有逃脱的!
以前秦美凤在家里就曾经用它灭过老鼠,现在看上去,它却那么像一副小棺材——人类为狡猾的老鼠设计的棺材!
人总是在跟动物过不去,猫也总是跟老鼠过不去,它这捕鼠高手,却最终命丧老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