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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waxz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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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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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铁 高铁》连载

第八十七章

有人变得越来越聪明,有人就容易变得越来越懒惰,聪明人把他们的聪明发挥到了极致,造出各种化学试剂和肥料,庄稼人用它来杀虫灭草,既省事又清闲。据说时下很多人为了省事,收了油菜后,拔去秸秆,紧接着就放水泡田,不用翻地耙田,就直接插秧。收完了水稻,旱了田,再接着栽种油菜。用除草剂代替锄草,用化肥助推庄稼的长势以保证有个好收成。此刻,美凤已经无心替土地和庄稼们担忧,她只恨那些懒人,你偷你的懒也罢了,为啥要跟我的猫儿过不去呢!

她茫然蹲在猫的面前,一根一根地拔着地沟里枯黄的小草,拔着拔着......伤心的泪珠儿就一滴一滴从它那灰啾啾的毛发上滚落到枯萎的草丛里。

她愤然站起身,攀上田埂,一阵风地朝回跑去。一口气跑进伙房,拿着铲煤的小铁铲,再疯跑回油菜田。蹲在那儿,一下一下地用力刨个坑出来,猫和着它的尸身上那白花花的碎蛆就一起跌进了坑里。

她一下一下铲着田里肥沃的泥土,填埋进坑里,坑上面就垒起了一个小土丘。

眼泪又止不住地一滴滴滚落下来,砸在土丘上,盛开出一朵一朵带着土腥味的小花朵......

秦志富站在田埂上,讷讷的看着美凤流泪,却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自从丢了猫,他发现美凤始终情绪低迷,就暗自思谋着帮她把猫找回来。这些天,他一直在暗地里替她找猫,猫是找到了,可它却舍了!他默然了许久,才哀声劝道:“人舍不能复生,何况是只猫呢,舍都舍了,你又何必为它伤心成那样呢。”

美凤决然的抹了把泪,对着土丘说:“你活着的时候,是我的开心果,舍了,你就做这地里的一篼肥......”说着,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自此,秦美凤就莫名其妙的从猫的亡故联想到她的儿子,平日里她张口闭口总喜欢把猫当儿子叫着,这猫突然就这么舍了,她担心她的儿子在家里会有什么不测。每当这念头一起,就吓得她浑身直冒冷汗,她就恨不得腋下生出两只翅膀来,立刻飞回去,陪在儿子身边!

眼见得美凤终日里郁郁寡欢,神思恍惚。刘富民因此得出结论:事实证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盲目追潮流,赶时髦。就拿养宠物来说吧,咱们本来不具备那个条件,可你头脑一发热,说养就养。久而久之,不仅害了宠物,还害了自己。宠物哪是那么好养的呢,万一一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它就很可能成为流浪者,让它浪迹社会,无人管,无人问,等于无形中为社会增加了负担。假如你把它养的时间久了,就必然要跟它产生感情;一旦有了感情,万一它亡故了,或是跑丢了;你还得为它悲伤,为它流泪,甚而至于吃不下饭。看吧,就连你这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也能让一只猫给击溃!

刘富民的调侃并没让美凤感到可乐,她也不跟刘富民辩解。她似乎突然变得沉稳内敛了,喜欢把满腹的心事掩藏着不往出说。只盼着星期六,孩子回家了能跟他们通个电话。这时候,她就变得啰嗦起来,老是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姐弟俩千万别乱跑,一定要好好的。每回都自觉自愿的向孩子们保证:等工程一结束,妈妈就回家陪着你们,再也不出门打工了。哪怕一个星期只见两天面,也比一年到头见不了面强!

那天晚上,美凤给大嫂打电话,诳她说,自她走后这些日子,她是想她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寝食难安的。就苦苦央求大嫂快点回来。只想等大嫂一回工队,她就立马回老家陪她那一双儿女!

丁香在电话那头得意的说:“怎么样,一个人做饭吃不消了吧!让他姑父给你安排个男的打下手啊!”就洋洋得意的哈哈大笑,说她已经在深圳进了鞋厂,而且每天都能见到成儿。她要守在儿子面前,看着他谈对象,看着他结婚生子。然后她就辞掉工作,好好照看儿子的儿子。前些年,就为出门挣钱,为了陪男人,她居然狠心抛下儿子不管。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孩子永远都是自己的,男人说不准哪天就成了旁人的。陪男人不如陪孩子,她是再不会靠着男人过日子的了。

大嫂的话对美凤触动很大,她也想回去陪儿子呢。可工程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刘富民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常常连吃饭都赶不上趟,她唯恐给男人添堵。就暗自决定再坚持坚持,把这两个月的饭做完。

滑完一段梁后,跨高速公路高铁大桥南北滑梁段就剩下最后两段梁等着他们滑了,滑完这两段梁,就剩下合拢段了。

历经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阳光雨露,风吹日晒,零方块与桥墩之间的底座已经凝固得比钢筋还要坚硬。这时候,人们必须将桥墩与零方块之间的毛坯清理干净,这道工序被称为锉毛。

零方块和桥墩之间仅有五六寸宽的边角可供人下脚,干活的人全凭一根安全带维系着身体,如同在悬崖峭壁上开山修路一样。得一手握矬子,一手捏锤子,踮起脚尖,弯腰弓背,屏息静气,暗自用力使着巧劲,一锤子一锤子地锉着坚硬的混凝土。每一锤子下去,那些高标号,凝固得如同钢筋般坚硬的混凝土碎屑就会不失时机的飞溅到人的身上、脸上、脖子里。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假如稍一动弹,就有可能失去重心,一旦双脚腾空,身体就会随着惯性在空中晃动不定。这时别说干活了,假如安全带被晃断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旦遇上此等险情,唯有凭胆识和定力自行稳住阵脚,等吊车前来将人送上去,复归原位,方可继续操作。

秦建设和余长水已经连续挫了两天毛了。他俩有一个共同心愿,就是抓紧时间,精益求精,精工细作地完成好每一道工序,让底座无疤无痕,完美无缺地呈现在世人的面前!等这个工程彻底扫尾后,长水就请几天假,回家和老婆孩子、父亲团聚。建设呢,就去河北把他妈给接回银盘河。

夜里靠在床头上,长水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我得回趟家!老子再怎么尽心尽力把桥梁当儿子盘,它也不能当儿子用啊。我的儿才是我的血肉!”

孟庆堂说:“桥梁虽然不是你生的,可它是你修的呀,它身上也倾注了你的心血和汗水呀。”就郑重其事的问长水:再过一百年,你的儿子还在不?!不等长水回答,又说:“恐怕不在了吧?!可这高铁还在啊,这桥梁还在啊,它还是你儿子啊。哦,怕该是你孙子了吧!”

长水就嘿嘿一笑,顽固的说:“不行,反正我还是要回去看我儿!”

建设说:“你哪是想儿子,分明就是想杨桃么!哦——想念的滋味真幸福!”孟庆堂说:“可惜,你就没这么个幸福的人儿让你想的!”

建设惬意的笑着,默然不做声。其实他觉得想母亲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早上的太阳就像个腼腆的少女,她远远地站在山头上,明明羞红了两张脸,却故意挑逗的张望着你。当你气喘吁吁地爬到那个山头上了,她却远在天边,让你遥不可及,你只能远远的仰望着她。这是秦建设小时候追太阳闹出的笑话,他老以为太阳离他很近,老爱追着太阳跑。其实太阳离他很远。后来,他就不再追太阳了,只一门心思的找他娘。

长水和建设上了桥,系好安全带,把小工具袋挂在脖子上。把安全带挂在外梁防护栏上的钢管上,俩人一个这边,一个那边。吊车把他们放到桥墩与零方块之间的空档处站稳后,他们就摸出自己的工具袋里的锤子、矬子,接着昨天的茬口继续干。不光要一锤子一锤子地挫,还要保持身体绝对平衡。如同修面一样,挫毛也得经过不断地挫、吹、打磨等程序,必须将坚固毛糙的桥墩与零方块衔接处锻挫、打磨到光滑圆润,使列车在行驶过程中得到充分的减振效果。

中午的太阳就像一只金色的探照灯,从东边移到他们的头顶上,又从他们的头顶移到西边。桥梁被太阳照得金黄,桥墩变得热烘烘的。为了抢时间,也为了尽量规避劳动过程中的风险,一旦人上了架,就不能轻易下来。干累了就紧贴着桥墩蹲一会儿,或是紧靠着桥墩站一会儿。实在要尿,就一手扶着桥墩,一手解开皮带,对着桥下胡乱滋一阵。即使身在半空中,也不糟蹋一滴乃以奉献给大地的养分。

风从空中吹过,送来阵阵舒爽。太阳就要落山了,建设跟长水打了个赌,看谁先干完各自的那一面。

建设轻轻拂去刚刚挫出来的一堆混凝土碎屑,桥墩毛边上露出了一道一道细密的挫痕。对着挫痕“扑哧”吹一口,吐沫星子都被吹出来了!他一手扒住桥墩,一手取下防护镜,揉了揉眼睛。突然“嘣”地一声闷响,仿佛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响声。挂在外梁钢管上的安全带如同一根漏了气的橡皮管儿,从他的头顶上滑脱下来!

建设头皮紧绷,浑身发麻,心跳仿佛突然停止了,任由身体向下跌去!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又像一根极速坠落的钢筋棍,迅速向下坠落着,坠落着......

风从耳边呼呼掠过,他睁大两眼,拼命挥动双手,希望能抓住点什么,努力踢腾着双脚,试图踩住呼啸而过的气流。风无情的在他身边呼啸,气流随风而去,金色的阳光托不住他的身体!他就像一只大鹏鸟,惊恐万状的展翅,俯瞰着大地......

桥下‘砰’地一声响,激起滚滚黄尘。长水心头猛然一紧,身上的安全带晃了几晃。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叫着:“建设!建设!”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桥下看场的李木匠一边撒腿朝黄尘涌起的地方飞奔,一边哭天抢地的呼喊着。

“建设!建设!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啊——天啊!建设呀!建设——”长水撕心裂肺的哭嚎着......

丝丝凉风从金色的太阳光里穿过,一双白鹭从南边飞来,鼓动双翅,越过他的头顶......他却连拽紧安全带的力气都没了。我怎么没让他在这边挫呢,他要是在这边也就不会跌下去的!这么想着,愈发的肝肠寸断,追悔莫及。他战战兢兢的紧贴着桥墩,凝望着地上的同伴,铺天盖地的恐惧向他袭来!这一刻,他最怕的是舍,他只想好好活着!可是在这工地,除了叔叔,秦建设就是他患难与共的最好兄弟!他俩可以同一条裤子换着穿,可以无话不说,而此刻,他的好兄弟就躺在下面,吉凶未卜。他是怎么摔下去的?!难道是安全带断了?!不可能啊!系安全带之前,我们是检查过的啊。他狠狠地揪着、扯着、掐着手里的安全带,恨不得一把拽掉这根要命的带子!它是保护咱们生命的安全带,怎么就没保住建设的安全呢?!他泪流满面,对桥下的李木匠大声嘶吼道:“赶紧打电话呀!叫120!快叫120——”

因为工队严令禁止大家在干活的时候带手机,在这要命的时刻,电话却不在身上!

“兄弟!你千万要挺住!我这就喊人来救你!”他悲痛欲绝,咬紧牙关,屏息静气地一把一把拼命拽着安全带,胆战心惊的往上爬着,爬着......终于爬上了桥梁,又连滚带爬的向楼梯口冲去。

“建设!建设!我来了......”他痛哭流涕的呼喊着,奋力扑向他的兄弟!

李木匠跪在地上,摇晃着秦建设的双肩,试图将他唤醒。

秦建设背贴着地,头朝东,脚朝西,双膝弯曲,扭身向北。他的双臂弯向头顶,却没能护住他的头颅。乌红的鲜血像一条条蚯蚓,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快要把他的眼珠拱出眼眶了。

长水一把推开李木匠,轻轻扶起建设的头,放在他的怀里。

一滴又一滴泪珠滚落在一条一条蚯蚓的身上......

高速公路上,车流飞速驰骋着,车轮与地面摩擦出让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建设把眼睛睁得滚圆。红色的蚯蚓在他的脸上编织出了一张鲜红的网。长水用袖子轻轻替他擦拭着,那张网就洇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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