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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waxz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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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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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铁 高铁》连载

第三章

秦志远工队所承揽的项目标段距离沅江市大约四十多公里路程,工队所属二十七公司第二项目部和公司统一驻扎在市郊。工队习惯上把项目部与公司混为一谈,项目部的人就是公司的人,去项目部等于去公司。

这里原本是一家废弃的旧工厂,被公司暂且租赁过来权当办公用地和材料集散地。宽广的场院里只剩下几栋陈旧的厂房和工厂早年间栽种的梧桐树还在昭示着工厂往日的繁盛景象。梧桐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干上长出来的电子监控设施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监视着凡从树下经过的人和车。

秦志远把皮卡车停在一栋三层楼房前面的一颗梧桐树下,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上了二楼。在经理办公室门前略站片刻,敲了敲门。推门进去,问了杨经理好,把蛇皮口袋放在办公桌下。

杨万里抬起埋在办公室桌上文件堆里的脑袋,说:“你这甩手掌柜当的够潇洒哈,一甩就是个把月。自由散漫,目无组织纪律!像什么话......”

秦志远讷讷地干笑道:“我哪里潇洒的起来,去年的工程尾款一分钱都没结到,还把我这腿都跑细了。我是顺便回了趟老家。”

杨万里冷哼一声道:“你那腿还细的了,财大气粗的!”

“我......在你面前......我......我哪里粗的起来......”

“哼!”

“我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明前茶下山,我就给您带了些咱们银盘河的茶叶和绞股蓝过来。”

“好嘛,算你小子有心。茶嘛,我倒不惦记。你还别说,这些年,喝你那什么绞股蓝,还真是神了。就连多年治愈不了的痔疮都没再复发了。你说,这会不会是那个绞股蓝起了效果?!嗯,它是既有种大山里的灵气吧,又有种小桥流水的韵味在里面......我这肠胃还就适应了它。嗯,还真不错!”

杨万里一边说一边悠然自得,摇头晃脑地品味着,仿佛秦志远家乡的那个绞股蓝已然让他入了仙境了。

秦志远憨态可掬地对杨经理笑着,自行退到背后靠墙边的长条椅上坐下。怎奈他没得过痔疮,实在是体会不出痔疮带给杨经理的那种痛苦感受。至于杨经理的痔疮究竟是不是喝了这多年的绞股蓝喝好的,他也不敢胡乱发表见解。不过,只要领导有这嗜好,就是他莫大的荣幸。

“这段时间天气不错,你得给我抓紧......”杨经理严肃的说。又说他已经在上级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确保在保质保量完成预计工期目标的前提下,力争在二十七公司承接的工程施工标段范围内创造出沪昆高速铁路线上大跨度悬灌连续梁第一座提前竣工的桥梁。这个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他希望秦志远鼓足勇气,勇于担当,敢挑重担,抓住机会,趁这个不冷不热正是干活的好天气,争时间抢速度,大干快上。坚决保质保量地保证提前完成上级领导交给二十七公司的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杨万里说。

秦志远立马起身,拍着胸脯向杨经理表决心说:“请领导放心!我们有信心!有一百个信心!决不辜负上级领导对我们工队寄予的殷切厚望和信任,保证会保质保量地提前完成工期,把这条线上第一个提前竣工的奖牌捧回来!”

杨万里说:“好,就得拿出一股冲天的干劲!”

秦志远说:“咱那一个个的可都是干劲冲天!不过,就是手头有点紧最近,工队都快揭不开锅了。要是领导能考虑先给工队解决点生活费,鼓舞鼓舞斗志,保准劲头大的就跟火箭上天一样!”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杨万里说,“你秦志远还缺生活费?!哄鬼!要生活费,到银行取去。”

秦志远说:“银行又不是我家开的,要取钱,那也得公司把款子打到工队账户上,才有取的啊。”

“你就别跟老子哭穷了。”杨万里说,把手在文件堆上一拍,“咱们先订个口头协议,等火车道上那座桥梁竣工了,公司给你搞一笔。”

秦志远无奈地摊着两手,说:“您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咱们打工的人,先给工队拨点么。粮油买不回来,煤买不回来,我总不能停火吧?!你就忍心让工人饿着肚子干?!”

“还把老子恶上了!能赊账干嘛不赊?!”杨万里气恼的说,“煤赊不着是吗?!那好办嘛,明日先去拌合站铲一车,不就有的烧了。”

秦志远双手抱拳,感激的给杨经理作揖道谢。

杨万里不耐烦的说:“废话少说!关键一条:拿活来见功夫!咱们的重中之重就是全力以赴,保质保量搞好工程。公司不是给你一家开的,别有事没事就来公司找麻烦!这么长的战线,这么多的工队,都像你这个搞法,我这工作还开展不?!”

秦志远讪讪的笑道:“您不是总教导我们说,您是大家的家长吗?!既然是家长,那家庭成员有困难了就理所应当的找您喽。为家人解决困难也是开展工作么。”

“就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家伙!”杨万里恼火的说。他是时常到各工队视察的时候说过公司就是一个大家庭,他就是这个大家庭的家长,每个工队就是这个大家庭的成员。只要家庭成员有什么困难,公司是会竭尽全力为大家解决的。他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勉励鼓舞工人以工地为家,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同心协力全力以赴保质保量的完成各项施工任务目标,争取让我们的高铁在沪昆高铁线上早日运行起来。谁知他秦志远竟然抓住他这话当把柄,借题发挥,还赖上他了。他娘的,谁让这家伙活干的漂亮,人稳当又听话呢。活干的漂亮,就是一个工队最大的优点,工队的领头人稳当而且听话,这就是一个人最大的长处。有了一个优点和两个长处,这个工队就是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工队。杨万里还是十分看好秦志远和他的工队的,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总是以长辈的胸襟关心他,爱护他。尽管他比秦志远大不了几岁。

“总归一句话,你得把活干好了。”杨万里说,“工程还没完工,公司凭啥给你钱?!咱们这大的国家!还能缺了你那点工钱?!干的好了,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要去国外发展,挣外国人的钱呢!”

秦志远两只眼睛放光,说:“挣外国人的钱?!好哇!我是听说中铁七十一局已经有公司去非洲修港口、搞水电去了。反正我是一切行动听您指挥,您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您指东,我决不往西!”

杨万里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能有这大的牛逼?!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这思想态度首先就不端正嘛!咱们得一切行动听党指挥,步调一致跟党走!明白不明白?!活你是干的漂亮,你们这些人的思想素质啊,还真得提高。你在高铁工地你就是工人,不再是纯粹的农民了。我再次提醒你,你不要以为你们就是来干活的!你秦志远工队既然从二十七公司承建的项目标段内承揽了项目施工权,你就属于公司的一分子,公司就是工队的直属上级主管部门,你就得服公司管!你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公司的形象。你不能光做个只会干活的农民,出口就是粗话脏话;你得做个有思想素质,守文明规范的农民工。懂不懂?!”

秦志远默然颔首,心里却对杨经理关于他们这些人的思想素质有待提高这话不服气。

杨万里又埋头看办公桌上的文件,不再理他。

秦志远想,虽然没要到钱,能给点煤也算不虚此行。就识趣的告辞回转。一路上不免又想,杨万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中铁七十一局也是从国家手中承包的高速铁路建设项目施工权,二十七公司只是这个施工项目标段当中的一个承建部门。在工程施工过程中,公司员工怎么可能打下身子去干那些粗话重活呢,他们只是施工现场的监督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只有他们这些农民工才是工程施工建设中的劳动人员,是工程建设的生力军,是真正的劳动力!工队从公司手中承揽了工程施工权,就必须在公司项目部的监督管理下去完成施工任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公司项目部就是工队的直接上级主管部门。所以公司不光要监督管理工队的施工情况还要监督管理工队工人的思想言行。他知道,他的人有时候是爱说点粗话,开点玩笑,说几句粗话开点玩笑就叫没有思想素质吗?!素质到底又是个啥东西呢?!他还真是说不出个道道来。他记得,有一回就是因为公司领工在桥上骂他们这群人都是从放牛场出来的,大哥当时就跟领工红了脸。有人骂你是放牛场出来的也就是说你没有教养,大哥当然不能接受了,他上了那么多的学,怎么可能没教养呢。从那回起,大哥就提议工队要实行文明素质行为规范,但凡发现有人出口就是粗话脏话,逮住一个就罚款,以示惩戒。他和刘富民却认为没必要这么较真。刘富民说不是他们没有素质,不讲文明,一来是他们处在这个劳动环境中,讲点粗话脏话也无伤大雅。二来见天那么大的劳动强度,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莫说娱乐了,连休息时间都紧巴。要是再给他们脑壳里绷根弦,说句话都要小心谨慎,那他们干脆都把嘴巴缝起来,嘴巴的功能就剩下吃饭了。大哥就是容忍不了他们这些没有素质的人败坏了工队的形象,他坚持认为一个人受教育的程度与他的素质有着直接的关系,他认为文化程度的高低决定了一个人的素质的高低,对没有文化没有素质的人,就得让他绷紧弦!因为他自己上的学多啊,所以文化程度自然就高么,因此他的素质也就比他们这些人高喽。他极为反感大哥用没有文化没有素质来贬低他们这群没有文化的人!大哥的提议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今天杨万里也跟他提起了思想素质这个问题。他们所谓的素质就是要说文明话?!一个人的素质跟他的文化程度高低到底有多大关系?!一个人的能力或许与他受教育的程度有关系,而一个人的素质与他上了多少学能有多大关系呢?!就说他的父母,他的那些长辈,还有他的这些工友,包括他自己。他们有的人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过,肚子里甚至没沾过一滴墨水,更谈不上什么文化。可他们个个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在家与邻里和睦相处,在外与人为善,诚信相待。最起码他们是不会随地大小便、随处乱写乱画的。如果这也算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质,那么,他们就都是有素质的人!他突然很感到自豪。而且,他们不是不讲文明,只是他们所处的劳动场所让他们暂时忽略了文明的重要性;他们也不是不尊重知识,其实他是非常看中知识的;并且十分尊重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他更渴求获得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掌握了知识也就掌握了力量和财富。一个有知识,有头脑的人,一定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没有知识,没有头脑,就会处处受制约,就会停滞不前。他渴望将他的工队打造成一个有实力的工队,他更渴望他的工队多一些知识丰富,头脑灵活的人。可放眼整个工队,这样的人目前还找不出来。在银盘河乃至整个长利县,有文化知识的年轻人要么去了南方的大城市当管理人员;要么进了工厂当工人;谁还愿意来这工地经受风吹雨打,吃灰晒太阳?!能来的要么是年纪大了在家乡找不到事干的人,要么就是没啥文化,即便去了大城市也找不到事干的人。只要他们愿意来,他一概接纳。他希望他们跟他一样都富裕起来,腰包都鼓起来;不管他们年纪多大,不管他们有没有文化。

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他的思想意识或许与他受教育的程度有关系吧,是他受教育的程度局限了他的思想行为,所以他也是个没有远见卓识,思想狭隘的人。这也是他最感到困惑的事情。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离不开贵人相帮,更得益于他的吃苦耐劳,坚持不懈。他需要前进路上的引领,他渴望在前进的道路上走的更长远更稳当。

近一个多月,薛丁香和邱风喜见天都在为柴火发愁。因为工队买不起煤,她俩见天都得去工地捡碎竹胶板回来当柴火。怎奈那竹胶板两面都有油漆,每到做饭,火一烧起来,满灶洞的油漆烟子直往出冒。煮饭时,油漆味就钻进了每一粒米里;炒菜时,油漆味就藏在每一片菜叶儿里;任你翻过来炒过去,它就是阴魂不散!搞得人头发丝儿里都是油漆味儿,连喘气儿都困难。她们两个做饭的女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天到晚怏屌屌的。

有些男人就把她们无精打采的现象归咎于如今的条件太好了,那些娘们都变得娇气了,连点油漆味都闻不得,简直把农村女人的贤惠朴实丢光了!

也有人说那俩娘们儿八成是怀孕了,要不然那点油漆味怎么可能让她们反应那么强烈呢。以前不也常常拿竹胶板当柴烧吗,这多年都扛过来了,陡然现在扛不了?!

这话传到秦志高耳朵里,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薛丁香例假正不正常,他是不清楚。邱风喜隔段时间就要来一次例假,他是知道的,只是具体隔多久,连她自己都没个准头。因为她每个月的例假总是姗姗来迟。他不过才四十六岁而已,让两个女人同时怀孕,他是完全有这个能力的!只是薛丁香早就上了节育环,关键是他们两口子个把月都难得行一回夫妻之事,即使环在女人不知不觉中脱落了,薛丁香怀孕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的。倒是风喜子怀孕的机率比较大。他非常清楚,对于文明人所不齿的粗话脏话他那老板弟弟反倒觉得无伤大雅,大可以置之不理,而男欢女爱的地下情倒是有伤风化,损害工队名声的。要是让他知道他把风喜的肚子搞大了,那还不把这件事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啊,又岂能轻饶了他!所幸那一个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只会关心今天有什么好菜,有多大的油水。他们闻不到饭菜里的油漆味,更察觉不了他和风喜子的情事。也就时常拿两个女人开开玩笑,逗逗乐,图个嘴巴快活,心里受活罢了。

结果邱风喜这个月的例假推迟了六天,终于来临。他们警报解除!

有煤烧,两个做饭的女人又活泛了。薛丁香很想对小叔子表示一下感谢,这感谢可不是说一句感谢话就了事的。早年间,日子都过的紧巴,那时候薛丁香总免不了三天两头跟弟妹杨巧为谁多铲了谁家几铲子猪粪鸡屎,谁又顺手牵羊拔了谁家菜地里一棵葱两头蒜而争吵不休,矛盾不断。每每想起这些,她就悔恨交加,羞愧不已。常言道长嫂比母,她是丁点都没尽到长嫂的职责!如今日子这般好过,而且他们两口子还是依仗着小叔子的提携才有了这好日子的。丁香一心想要将功补过,不再让年轻时候犯下的过错成为后半辈子的遗憾。只要秦志远人在工队,她总想尽些长嫂的职责。无奈小叔子一来工队就被他那霸道妹妹给抢去,连她家的门都难得进一回。要想表心意,还得通过美凤。丁香去找美凤协商,让她往后莫再操心炒小锅菜的事了,见天上下两顿饭只消把想吃的菜名提前报上来,她把菜炒好了,直接送到她屋里。谁不想吃个现成的呢?!美凤巴不得,如此一来,她就可以专心守她的生意和兼顾绣十字绣了!

要说丁香的手艺还真没得挑。鉴于环境所限,工队的伙食又不像酒店的大厨做菜那般,全凭佐料提香增味。但她明白,下力气的人每天要流好多的汗水,这汗水就是人身体里的盐份,盐流失的多了,人就虚脱乏力。所以她得在炒菜的时候多放盐,给大伙补充足够的体力!再就是秦志高规定见天的伙食标准只能用十斤猪肉,当然美凤的小锅菜不算在这十斤肉之内,并且是不为秦志高所知的。这十斤猪肉分摊到九十多个人头上,满打满算每个人也就合一两左右。两个只好将那十斤猪肉全部用在每天中午这顿饭上,将其混迹于包包菜或是萝卜丝里面。一两肉能有几片呢?!充其量只能算个佐料而已!打菜的时候,运气好的人或许能吃到三五片,运气不好的就只能闻个荤腥味儿。薛丁香的另一个办法就是炒菜的时候多搁油,一来油多不坏菜,二来油多炒出来的菜不光卖相好,而且好吃,关键还为大伙补充了油水。大伙没有不夸她好手艺的,他们越夸她,她兴头子就越大。勺把子基本上都是掌握在她手里,邱风喜只是干些烧火、洗菜的事,给她打打下手。

给她打下手就打下手吧,邱风喜很想的开,反正她又不图那些臭男人的夸。她倒是觉得薛丁香这女人真够可怜的,一心想着夫贵妻荣,望眼欲穿地巴望着男人为她出人头地,总是梦想着有一天能过上她那弟妹杨巧如今过的日子。所以她就处心积虑地巴结她那小姑子,指望通过小姑子来达到她巴结她那老板小叔子的目的,从而实现她的愿望。她也不想想,老秦不是看不惯刘富民的鼻子就是看不惯秦美凤的眼睛;就连老板,他都是一肚子的看法。老秦就不是轻易向人低头的人么!他能去巴结他们?!再说了,就算真有了啥好处,秦美凤还能不先仅着她自己呀。她倒是犯不着管他们的闲事,可她就是替老秦不平!尤其是最近,背地里她时常听到有人埋怨伙食太差劲。甚至还有人明目张胆的跟她开玩笑说,是不是她们两个女人偷偷把大家的肉给吃了。这不是冤枉人吗!可她又不好跟他们争辩。上头只给了十斤肉的标准,还有我们偷嘴的份儿!未必我给你变块肉出来?!我还没那本事!未必把我身上的肉剜一块给你吃?!我还舍不得!你有啥好弹嫌的?!一想起这些,邱风喜就愤愤不平。老秦倒是从小吃惯了腊肉,就不爱新鲜肉。肉他是可有可无,他哪还管旁人吃不吃!她倒是希望秦志远来伙房看看大伙都吃的啥!可秦志远跟个大爷一样,一天到晚让薛丁香和秦美凤伺候的美咂咂的。除了亲自打早点,没事他就不到伙房来。可早点都是一样的啊,他能看出个啥道道?!那小锅菜就活该他吃个心安理得呢!大家都有一双眼睛,旁人不说,她又何必去做恶人头呢。得罪了薛丁香事小,要是把秦美凤惹恼了,那她准没得好日子过!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口不跟秦志高提说秦美凤他们开小灶的事。

秦志远每天两顿正餐,两荤两素地吃着。吃完了,菜盘子底下还汪着一大摊油。要搁过去,菜盘子底里还能汪着那么大一滩油,他准得两眼放光,一口把它喝了。可如今不成了,他肚子里的脂肪已经过剩,再怎么不忍心,他也喝不下去那一大摊油了。就让它那么糟蹋了,他又不忍心!要是像这么个吃法,再大的家当也会让他们给吃日塌的!有天吃过晚饭,秦志远到大哥那儿,让把伙食上采买发票拿给他看。这采购发票实际就是记账单,因为工队见天要吃的蔬菜、大肉都由菜贩子送,菜贩子哪有什么发票?!菜贩子每隔两天给工队送一回菜,秦志高就每隔两天记一回账。账单记的明明白白,白菜、萝卜、豆腐、包包菜等小菜基本上是一天四百斤。每隔两天四样一轮换。葱蒜每两天二十斤,姜五斤。这也还说的过去。菜籽油是见天二十斤,大肉见天五十斤。秦志远心想按他每日里吃的这个伙食标准,全工队上百人可不得见天吃四百斤小菜,二十斤菜籽油,五十斤大肉吗。多吃小菜倒没啥,一天吃那多油啊肉的,长期吃下去,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还干的动活吗?!“你们就没觉得这油吃的太重了?!”他问大哥。大哥讪讪的望着他,半天答不出话。秦志远苦笑了笑,又说:“菜都泡在油里,吃不下也是浪费!”秦志高说:“能浪费啥?!不是萝卜就是包包菜,工人一天到晚多大的劳动强度,不吃点油能行?!有点油花花也都是连汤带水喝到肚子里了,哪天不是化作了汗水和屎尿?!还有浪费的!”

薛丁香说:“我是叹息他们汗流的多,炒菜就放的盐多,反正盐又值不了几个钱。盐一多,炒着炒着就出水......”

秦志高一瞪眼,薛丁香就不吭声了。

秦志远又问大哥账上钱还剩多少钱?秦志高说:“开年你交给我的十万,还剩四万多。你也晓得,柴米油盐吃喝拉撒,三天两头不是这个支三五百就是那个支二三百。一应的开销就指靠这点钱,菜贩子的钱还没结呢。”秦志远说:“该给人家结的账趁早结。这个月不结,下个月还得结。年头不结,年底还是得结。伙食已经够好了,还有人说让改善伙食。条件越来越好,一个个的嘴巴也刁了。像这么下去,还是个头!”就将记账单还给大哥,告辞去了。

老板隔一两个月就例行一回查账也不奇怪。只是他说这伙食吃的够好了,认为像这么个吃法不得行。这不明摆着就是在埋怨管伙的人把伙食搞的太好了,把老板吃穷了么!秦志高想。可他自己毕竟在账上做了手脚,按他账上的标准,每个人见天的伙食是要吃半斤肉的;而实际上却是每个人见天只有一两肉吃,这个差额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哪个当了这总管,都免不了要从中抠点的,要不然他当这个总管干啥?!这工队的总管又不像人家当官的,既捞到了名还捞到了利。他是捞不到名总该捞点利吧。何况他那老板弟弟这多年工钱都不给他开,克扣这点伙食钱就权当是他对弟弟没给他开工钱的惩罚。毕竟这个理由不是让他用来克扣伙食的由头,他到底还是心虚,当着弟弟的面,也就无话可说。

薛丁香却在想,小叔子见天两顿是跟美凤他们一起吃的小锅菜,准是以为大伙也跟他们吃的一样。所以他才认为伙食吃的太好了,油水吃的太厚了;生怕把他吃穷了;他就来查账了。她暗自提醒自己,往后炒小锅菜千万记得少放油!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叔子说了那么多,她的男人却连一句过激的怨言都没发,居然服服帖帖地认了。她想她到底要不要跟男人把美凤他们吃小锅菜的事情挑明呢?哪知男人将账本重新放回箱子里锁上,折身出了门。这些日子,男人见天收工都是最后一个回来吃饭。他能努力工作积极表现,这让她感到很高兴。当她一个人坐在小饭桌边等着男人回来吃饭,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想;要是有一天她的男人也像小叔子那样发达了,他们也住进县城里窗明几净的高楼大厦了。那她也要请个佣人,好好享受享受让人伺候的感觉是有多自在,多有面子!

这天中午,等男人回了屋,她给他倒了洗脸水,递上毛巾。等他上桌端起碗,她就喜滋滋的把她心里的那些自在和面子讲了给他听。他却不以为然的说:“就你,也会做白日梦了?!你当你坐这儿凭空想想,那自在和面子就找上门来?!”她仍旧喜滋滋的说:“我当然晓得啦,以前我在家里种庄稼盘菜园子,庄稼是季季都有好收成;一年四季园子里都有吃不完的菜。我还送给旁人吃了不少。”可男人脸色木然的只顾闷头吃饭。她又说:“我是说,我施了好多的肥;又比旁人多薅了一道草;我的庄稼和菜才长得比人家的好。那好日子都是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来的,咱们且得发狠干呢。”男人还是没理睬她。她继续说:“不过在工队干就跟那时候在家种庄稼不一样了,光靠发狠干还不行,咱们还得跟他叔把关系搞好。跟他把关系搞好了,说不定哪天他一高兴就把这多年没有给你发的工钱给补发了呢。说不定还会多给点......”她越说心里越美,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他又想起那天弟弟来查账,说伙食吃的够好了,菜都让油给泡着了。他心里越发地就来气。他没好气的瞅着桌上的那两碗菜,那碗麻婆豆腐倒是红油辣子的,倒像是豆腐被浸在油里的;那碗包包菜却是汤汤水水的,上面也没见一滴油花。这菜哪里就让油泡着啦?!他恨恨的想,就后悔了那天当面没跟弟弟据理力争,更是觉得他当时就不该为克扣伙食感到心虚和理亏。便“咣当”一声把碗掼在桌上,“啪”地放下筷子,横眉怒目的瞪着女人,说:“老子吃个饭都不得消停!那你也学美凤的嘛,去把他请到你屋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心头却是轻蔑的想,老子跟他们坐一起都嫌别扭!一看见美凤和她小哥有说有笑的那个融洽劲儿,他就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和不自在;就跟他们说不上路;似乎他插在他们中间就是个多余的人。他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五个姐姐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过。从小父母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父母年轻的时候还有能力供他上学到高中,高考不中;他补习了三年,结果还是没能考中大学。姐姐们又都相继出嫁,父母渐渐老去,他们再没有能力供弟弟妹妹上学了。可他呢,不仅没能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反倒还成了个武不能捏锄把种庄稼,文不能经商做生意,自信不足自负有余,一无是处的无用之人!他既不安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状,却又没勇气出门谋生。好在父亲当村支书的时候还积攒了些人脉关系,父亲托人给他谋得个教书的差事。哪知才当了两年民办教师,父亲的人脉关系也下了台;他的民办教师被新上台的领导的关系户顶替了。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能力扶持弟弟妹妹。父母只好打消了望子成龙的念想,为他相中了邻村的女子薛丁香。她倒也是持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精打细算,把他们这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无奈太阳坪山高坡陡,土地贫瘠;她再怎么发狠,一年到头只能糊住一家人的嘴。弟弟十五六岁就跟着村里的手艺人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弟弟虽没上啥学,可他打小就聪明能干;加之又肯吃苦耐劳,干着干着竟干出了名堂;还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工程队。他这个当大哥的就投奔到了弟弟名下。可他是有梦想的人啊!就像他爹期望的那样,即使不能飞黄腾达;起码也混个一官半职,哪怕吃上一碗公家饭也行啊!公家的饭他是没吃上,倒是朝朝每日地扒着弟弟的锅沿吃饭,还得处处依仗弟弟照顾提携。他心里怎么能好受呢!那个蠢婆娘却认为这日子已经过的很好了,一天到晚跟个苍蝇似的,一端起碗就在他耳边嗡嗡不断;百般念叨着人家的好,生怕他忘了人家的恩情!他是我亲兄弟,他混的有出息了,拉大哥一把是理所应当!何况我是给他打工,又没吃他的闲饭!这蠢婆娘非要让老子跟他们搞关系,老子用得着跟他们搞关系吗?!还是风喜好啊!她温柔娴淑又体贴,她才不会没完没了地在我耳边嗡嗡乱叫呢!她拱在我怀里,哈出来的气都是甜丝丝的!她一句话不说,我的心都让她融化了!这么想着,他的心头就有一股暖流在微微荡漾!

薛丁香见男人的脸色有了好转,又说:“那你是晓得他们吃小灶了?!”

“他吃不吃小灶,老子管不着。他吃他的,老子不稀奇!就你这蠢婆娘,狗屁不通!你懂啥?!老子没事了也不会去她屋里坐!老子跟他们搞啥关系?!哼!跟他们沟通!话不投机半句多,老子跟他们话说纯粹是白费口舌!你没见美凤总是向着她小哥?!不就是她小哥给她开了商店,让她挣了钱吗?!我是去给他们捧场凑热闹哇还是去找气受?!”

“都是我不对。我说不跟你说这些的,结果还是说了。又害你吃饭怄气。”

她歉疚的望向男人,端起桌上的饭碗,塞到男人手上。

秦志高不悦的接了碗,却不愿张嘴。这吃饭原本是一种享受,可他每顿的饭都让这个女人搞得索然无味;倒成了一件痛苦的事。他越来越发现,吃饭也是要看跟谁在一起吃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吃就会让人心情愉悦食之如怡;跟厌烦的人在一起吃就会让人心头别扭胃口大败。跟风喜在一起时,他总是细嚼慢咽从中品味着每一口饭的甘甜;从不敷衍了事。可这个X女人,她就是不想让老子好好吃饭;总是找些不自在让他合着饭一起下咽。多数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抢时间;他只好风卷残云地呼啦几下把一碗饭连同一肚子气吞咽了。那哪叫吃饭呢,那根本就不叫吃饭!即使风卷残云也要讲求个心情么,心情愉悦才能劲头十足;劲头十足才能有气魄风卷残云地呼啦;若是没个好心情,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哪里还有气魄去呼啦?!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丁点都没了去呼啦的意愿。他勉强吃了几口,拿眼睛瞟着女人,说:“你晓得有事没事听美凤煽惑,就不晓得没事了也去买幅十字绣绣绣哇?!省得见天到晚想五想六的,尽做白日梦!”

“我哪有时间,我又要做饭,我还要伺候你。”

“那你就做你的饭,干好你分内的事!老子要你伺候?!除了见天到晚围着男人转,你还会干啥?!”

“美凤不也见天到晚的围着男人转吗?!那——我哪天也去买幅十字绣来绣。”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下碗,甩手出了门。

薛丁香就想,他们两口子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见天到黑也就吃饭的时间才有工夫在一起坐。一丢下碗,男人要么上床迷糊会儿,要么去上工。夜里等她睡熟了男人才回来。他们只能是在吃饭的时候才有机会说点话。有时候,话说的对他脾性了倒还罢了;万一一句话不对他胃口,就惹他光火。他总是怪她不该在吃饭的时候唠唠叨叨故意害他把吃下的饭就着不愉快窝在肚子里,半天不得消化。这日子过的都不晓得比那时候好了几千倍了,可他总是不如意;不晓得他哪来的那么多的不如意!他活的不自在,她也自在不起来。所以她得顺着他,让着他,尽力把他伺候畅快了才成。她晓得他是空有一肚子的学识,可惜怀才不遇,被埋没了半辈子。如今总算得到弟弟的提携,在这工队大小也是个官了。她想她总得时常提醒他,千万不能忘了弟弟对咱们的好;跟他把关系处好了,还愁没有更宽大的发展前途?!还愁没得好日子过?!可他就是听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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