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味道总是能让人身心愉悦,不管它是咸还是甜。
自从开始熬白糖绿豆汤,那甜腻和清香就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两个做饭的女人。虽然额外增加了劳动量,虽然她们也没怎么喝自己亲手熬出来的白糖绿豆汤,可她们每天都置身在甜蜜的氛围中,轻松愉快得就跟喝了蜜一样,浑身都在散发着甜滋滋的气息,就连这炎炎夏日都不再使她们焦灼难耐了。
薛丁香总是说,惟愿公司一年四季都给咱发白糖绿豆才好呢!
可自从有了白糖,小库房里的老鼠也多了起来。不知是小库房里原本的老鼠把它们招来的,还是远近的老鼠们嗅着空气中的甜蜜寻来的。总之,它们就像赶集一样,白天黑夜地在小库房里上蹿下跳,可着劲儿地折腾。居然还挑三拣四,连白米细面都瞧不上眼,就爱上白糖了。它要光偷嘴倒也罢了,最让人气不过的是,它不光偷嘴,还把没开封的糖口袋咬得稀巴烂,把屎啊尿的撒在白糖上。雪一样纯白的糖就像害了病的人一样,黄啦啦的不成颜色,尤其还弄得满口袋都是尿骚味。
刘富民决定把剩下的白糖分发给大家,想干吃就干吃,想泡糖水喝就泡糖水喝。往后每天就光给大伙熬绿豆汤喝,虽说不甜,却也一样地消暑解渴。
趁中午大伙还没上工,美凤立即协助薛丁香和邱风喜把四口袋半白糖里面让老鼠屎尿给污染了的部分全部清除掉。这一清除,结果四口袋半原本八十斤装的白砂糖仅剩下三口袋半了。
美凤从她店里取来百多只塑料袋,仨人一一将白糖分装到塑料袋里。
一百二十五只塑料袋分装完毕后,糖还剩下小半口袋。
美凤让风喜拿一塑料袋白糖,先回去歇息。
等她一走,美凤和丁香一人两手各拎上五六只盛着白糖的小塑料袋,挨个去到一间间宿舍
不管那屋的人是在午睡,或是在看书,又或三两个人低声细语谝闲传。反正一进门,美凤就银铃般的朗声大笑着,非得把酣睡的工友叫醒。然后将盛着白糖的小塑料袋交到本人手中,郑重其事的跟大家解释:都是该舍的老鼠害的,这白糖再不处理,就让它们糟蹋完了。
也不管有人接下塑料袋就倒头继续酣睡。又向他们转达她是如何受她家刘富民的委托,全权代表他把上级领导的关爱和温暖一个不落地必须送到每个工友的手中。并提醒他们,可别把这白糖当炒面,一夜就吃个精光。你得细细品,慢慢嚼,才会越品越有味,越尝越甜蜜。
也有会耍嘴皮子,又没有瞌睡的人就跟美凤调笑两句,说这糖再甜也不如美凤的嘴甜啊。你的欢声笑语就好比是春风化雨,我们就好比是让烈日给烤焦了的禾苗;只要你两片嘴唇轻轻一碰,我们这些干涸的禾苗立马就让你给浇活泛了!
美凤就笑得花枝乱颤,欢天喜地的转头去了另一间宿舍。
秦美凤爱说,爱笑,会逗人,她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逗人听,仿佛一股热辣辣的劲风,从他们的心头拂过,立刻就有股说不出的快活在他们的心里泛滥开了。所以这些男人总喜欢跟她打趣逗乐,心甘情愿地去她的店里赊欠哪怕是一包瓜子,一小袋麻辣条之类的零嘴。就为了跟她说上几句爽心话,既讨了她的欢心,也快乐了自个。
美凤也明白,他们只不过是长期离开了他们的女人,难免心生寂寞。他们跟她调笑打趣也就图个嘴巴快活。都是乡里乡亲的,出门在外,就跟兄弟姊妹一样。偶尔开点玩笑,只要无伤大雅,就当是替天下女人安抚他们那寂寞难耐的心吧。有时候,她不经意的一句饱含温情的玩笑话都能让他们兴奋不已,乐呵好半天。
而薛丁香呢,这时候就像美凤的跟班。只要有美凤在,基本就没她啥事。
给驻地的工友送完白糖,美凤让大嫂将那半蛇皮口袋白糖带回去,就当是对她这些日子为大伙熬白糖绿豆汤劳累辛苦的奖赏。
等秦志高一觉醒来,薛丁香兴致勃勃地把她们是如何将那些白糖分发给大伙,美凤又是如何奖励她半口袋白糖的经过给男人数落了一通。
秦志高鄙夷的望着那半口袋白糖说:“不就点白糖么,就把你激动成那样!你就该让她拿回去,再转手卖给大伙!他们咋不把绿豆也发给大伙呢,天热得起火,你们两个蠢婆娘,还给他熬啥绿豆汤。就该罢他的工才是!”
“你这是啥话!我把饭做得喷香的,大伙吃着舒心,我也跟着开心。我给大伙熬绿豆汤,大伙喝着高兴,我也跟着高兴。这有啥不好?!”
“真是鸡同鸭讲!”秦志高气愤的说。他原以为美凤会拿这批白糖做文章,转手捞一把的。一心想等着哪天拿她个人赃俱获,哪知他们却把这白糖给大伙分了。
而薛丁香拿回来的那半蛇皮口袋白糖倒成了他的心头之患。
虽说出门在外,受条件所限,好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他去讲究,但他向来还是十分注重身体保养的。哪些东西对身体有益,哪些东西对身体有害;哪些东西可以多吃,那些东西不能吃或是要少吃;这都是他素常最为关注和关心的事情。
最近薛丁香见天都要给他泡一大碗糖茶晾着,他不喝吧,又可惜了;喝吧,又唯恐得糖尿病。这些天,他们两口子总免不了为吃不吃糖,以及每天究竟该吃多少糖而争执不休。
他是饱尝了那种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深感痛苦和纠结的滋味了。从而得出结论:并不见得所有东西都是好东西,也不见得你所拥有的那个东西就是你非要不可的东西;也不见得你拥有了那个东西你就因此得到了快乐;关键还要看你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个东西。有些东西,你拥有了它反而倒是个累赘;那就说明你是完全可以不需要这个东西的,有还不如没有的好!就比如说这白糖吧,没有它的时候,他也不会为吃多了糖产生烦恼;现在当他有了这半口袋白糖,他们两口子反倒见天为吃不吃它而矛盾重重,争吵不休。倒不如卖了它,换几个钱!他洋洋自得的想着。竟发现一个人的智慧往往都是在挫折与艰难中被激发出来的。虽然这点白糖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艰难和挫折,可它已经扰乱了他的正常生活哇。
一天傍晚,他骑着踏板车,将那半蛇皮口袋白糖驮到镇上,却没有一家商店愿意收购。最后,他赖在那家他时常光顾的店家门上,费尽了口舌,好说歹说,最终给店家补了六十块钱,才换了一条《大前门》香烟。
那天下午,秦美凤邀上薛丁香和邱风喜,去给租住在村庄的工友送白糖。
三个女人描眉涂腮,精心打扮一番,一人拎着只分装着十几袋白砂糖的大塑料袋,高高兴兴的出门。上了通村公路,前往油郭村。
那一座又一座桥墩就在她们左手前方不远处一路向油郭村的方向延伸而去,各种大小施工车辆不时地从桥墩旁驶过。三人走走停停,时而驻足观望,评说不休。
秦美凤感慨说,前些年她还在老家,每到过完年,把男人送出门,她和孩子就盼着暑假快点到来。一到暑假,她就带着大包小包和一双儿女随大部队来工地探亲。刘富民就在电话里跟她说:“你在火车上要是看见那一座座桥墩了,那就离咱工队不远了......她就一天到晚地在心里描绘着那一座一座的桥墩和高速铁路的模样......她的心里就一天到晚地让高铁和那一座一座地桥墩填满......现在,见天都可以走在这条有着桥墩的路上了,她又常常在心里描绘着当桥梁架上桥墩,高铁列车从桥上飞驰而过的雄伟磅礴......时常把自己搞得心潮跌宕,热泪盈眶的。
“设计师怎么就想到把高速铁路建在半空呢?!是为了节省土地吗?高铁在空中跑着,水稻啊,麦子啊,油菜啊,在铁路下面的稻田里风长起,坐一路地高铁,看一路地风景,闻一路地花香,该是多么高大上啊!”
美凤兴奋的憧憬着,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
丁香说:“还一路的花香!好像你已经坐在高铁上了一样。真是生就了的农民坯子,三句话不离本行,都修上高铁了,还忘不了你那一亩三分地!”
美凤说:“咋的咋的?!你能脱了农民的皮?!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给修高铁的人做了几天饭,你就当你是工人阶级啦?!修上高铁了你也脱不了农民这层皮!不种庄稼你吃啥?!喝风屙屁啊?!”
“你才喝风屙屁!”丁香说着,就腾出一只手来咯吱小姑子。
其实,秦美凤说的还真没错。高速铁路建在半空,不仅节约了土地资源,也与方便人们出行息息相关。
仨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村头。
高速铁路线从油郭村东头斜穿过去,把村庄从脖颈处掐断。村庄的头部被留在了桥墩的东边,身子被留在了西边。被拆掉的房屋的砖头瓦块堆积得像座小山,有老者正趴在山上挥舞着手中的瓦刀,奋力砍削着粘连在水泥上面的细钢筋。
秦美凤似乎跟村里人很熟络,见人就搭讪。没寒暄两句,竟问人家,因修高铁占他家房屋而分得了多少补偿款?见人家不作答,只好哂笑着走开。于是跟薛丁香和邱风喜小声嘀咕,说前几年这村里好多人听说要修高铁了,就赶紧临时盖几间简易房子,企图趁机多捞一把。哪知国家针对撤迁补偿的政策也是有时间限定的,明知马上要修高铁了,临时盖几间简易房子,国家能认吗?!到后来,那些异想天开,妄图趁机大捞一把的人,结果都落了空!
当然,这村里凡因修高铁占了房屋的人家都不同程度的得到了很大一笔补偿款,大部分人都因此发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丁香就讥讽的说:“到底有个一家子好啊,这村里的情况都让你摸透了。”
美凤就故作得意的说:“那当然啦。要不你也认一个?!”
见丁香不做声。
美风又说,可惜高铁没修到咱长利去。要不然,没准咱们也能得到一大笔补偿款呢,老娘就再不用出门打工了!”
丁香说:“就做你的黄粱梦吧!还修高铁,普通铁路也修不到咱那儿去么。深山野凹的,国家把铁路修那儿干啥?!到时候能坐一回高铁回家也不枉了我为修高铁的人做了这多年的饭。”
美凤说:“当然要坐哪!到时候让老板买票,咱都坐高铁回家!再不用挤破脑壳买站票了!”
仨人就欢欣鼓舞的憧憬着坐高铁的美妙,高兴得神魂颠倒的。竟忘了去想,等工程完毕,她们回家的时候,这条高铁线路还没通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