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在一个小城读初中。
一
初一的开学典礼上,校长说了至少两小时的迎新训话,归成一句就是:考不上一中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不幸的是,第一周的新生摸底测试,我只有语文勉强及格。按照传闻的“潜规则”,成绩最差的坐教室最后一排,依次往前。
调座位的时候,教室前几排如过年一般喜气洋洋。我拎着书包,像个刚得手又假装淡定的小偷,从那些有说有笑的,叫不出名字的人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地走向光线略暗的后排。
同桌是个瘦弱的小个子,戴着巴掌厚的眼镜,坐我右边。
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就咳嗽两声,转过来,极认真地看着我说:我这次坐最后一排,是因为考试的时候发烧了。
看了下眼镜,瘦小,不高。
我没理他,一是我本来就不善跟人交流;二是发烧这个理由被他抢用了。
但眼镜很活跃,上课坐得极为端正的样子和他下课了跟我手舞足蹈地说什么七龙珠、圣斗士、恐龙灭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其实这些我也喜欢,可座位排下来后,毫无心情的我大多只是对眼镜敷衍地嗯几下。眼镜好像并不在乎,跟我说得最多的是:好好学习,我们要加油啊!
眼镜视力不行,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炯炯。
眼镜的近视很严重,他戴眼镜眯眼努力往前伸头的样子,老是会让我想起邻居养的那些呆头鹅,它们一听到邻居敲那个破铁盆的声音,就会扭着笨拙的身子,伸长脖子走来。眼镜伸长脖子的样子,就很像那些鹅。
可不管眼镜如何伸长脖子,他还是经常看不清黑板上的内容,大部分时候,他想知道黑板上写了什么,就只能偷偷问我或抄我的笔记。
一般都是快速抄好了递给他,我不敢口述。
因为老师们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上课时全班必须绝对安静,很多时候我只能听到老师在黑板上的写字声和眼镜的呼吸声。
我第一次发现小学写作文常用的那句“整个教室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原来是真的。
尤其是班主任周老师的数学课。
周老师个子不高,据说很凶,非常讨厌别人在他课上说话。可两节课下来,我发现他有时也会和同学们开玩笑。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些放松和期待,在大家笑的时候,我和眼镜也顺势呵出声。
但是我发现,除了我和眼镜少数几人,周围很多同学都不会附和一下。
直到某节数学课后,肥得让我怀疑躺着和站着一样高的肖行找到了我。
肖行跟我同排,眼镜右边,隔壁组。一到课间,他就会把一叠花花绿绿的钱捏成扇形,一边对自己悠哉扇风,一边四处和别人闲聊。
这行为让零花钱少得可怜的我既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数一下,又忍不住对他嗤之以鼻。
肖行一如既往地用钱扇悠悠扇着,拖过椅子,左手撑在眼镜桌上,托着他那颗滚圆油光的脑袋,笑嘻嘻地看着我。瘦小的眼镜直直地挺在座位上,像根绷紧的皮筋。
我看了看眼镜,又看了看肖行,他让我很不舒服,我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肖行平时说话的时候就喜欢压低喉咙,让声带故意带着点咕噜咕噜的笑声,这应该是想让声音深沉一些,让自己显得很酷。只是在我看来,仿佛有口浓痰在他喉咙深处挣扎着爬起又跌到,如此反复,忽上忽下,欲吐还休,犹抱痰盂半遮面。
肖行笑着说:以后上数学课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跟他们一起笑?这样会很影响我们后排。
真是不可理喻,我呵了一声,说:我还不能笑了?大家都在笑,我能影响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