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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
伦敦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我家了，这哥们现在熟门熟路，直接配了一把我房间的钥匙。伦敦极兴奋地问了我情况如何，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伦敦听完长舒一口气：好好好，孺子可教啊。
我一直没弄懂伦敦为什么对我和宛一心如此上心，每次问他，他都是敷衍过去。不过我也不在意，我非常信任伦敦。
中午伦敦回去了，不久我妈竟然回来了，中午就回来，这倒是难得。
我看着我妈，从这个学期开学到现在，我感觉她渐渐有了精神，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她年轻了不少。而且她身上少了那股炒菜特有的之前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我从小闻到大的淡淡油烟味。
我妈今天有点不一样，她把我拉到客厅，我手里正拿着本书英语书，我感觉我快能把整本书背下来了，一会向她炫耀下。
她让我坐在沙发上，搬了把椅子坐我面前。我看着她，一般这种情况，必有大事。氛围有点怪，她咳嗽两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我，竟然扭捏起来。我淡定靠在沙发上，反倒像个家长。
我皱眉看着我妈说：妈你没事吧，怎么了，有话就讲嘛。
我妈转过来看着我说：成绩比上学期好多了。
我疑惑说：就这个？放心，我保证初三上结束前一定是年级前五十名，甚至更高。
我妈哦了一声：这妈放心的，你懂事了，也长大了。
我问：那你到底什么事，有事就说，不说我回房间了啊。
我妈支支吾吾一会，停顿一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说：这样的，一会，有一个、一个叔叔来我家吃饭。
我警惕起来：大舅？
不是不是。我妈急忙说。
我看着我妈扭扭捏捏害羞的样子，这样子似曾相似，这不就是我见宛一心前的样子吗？我心头一沉，仿佛知道了什么，就这么看着我妈。我妈也抬头看着我，我俩什么都没说，但那一刻，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妈叹口气说：林子，你会同意的对不对。
我一时脑袋混乱，好一会才问：那我爸呢？
我妈叹气，但她还是坚定地看着我说：儿子，我是不可能跟你爸和好的，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十多年了，都没管过我们，我早就忘记他了，而且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我深吸口气问：那这个……你们认识多久了。
我妈说：认识几十年了，这几个月才有联系。儿子，他是个好人，会好好对你的。
我忙问：我见过吗，那然后呢？他住我们家？
我妈看着我，好一会才说：你没见过，他是个高中老师，不住我们家，现在是放假回来了。
我不敢看我妈那受委屈的眼神，看向窗外问：放假回来？不是本地人？
我妈低下头，轻声说：是本地人，只是还在外面工作，以后退休了就会回老家。儿子，他跟我是高中同学，现在在广州当老师，大学毕业就去了。还有一个事妈一直没说，还干奶奶家的钱是这几年的所有积蓄，但那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我把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小饭馆盘了出去，所有的钱，连本带利刚刚够还清欠所有的钱，所以儿子，现在的你和我，再也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了。这几个月我都是在一个厂做会计，这是我的老本行，但工资不够，你以后读书做什么都需要钱，你也需要别人来帮你，我和你都不能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我忽地激动起来: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老师，你看看我们学校的老师，没一个配得上“老师”这两个字。
我妈眼眶红润：儿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老师的，比如我的高中老师，你舅公的老师，我们不能这么独断地看人。
我哪能不知道？我只是忽然恐慌了起来，我有种感觉，我也要失去我妈了。就像失去徐小龙、失去于磊、失去表姐、失去舅婆和杨帆那样。
我本想大声拒绝，可刚开口就想起杨帆信中的话，想起我妈非要借钱修这个房子的理由。我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缓了又缓，问：那接下来会是怎么样？
等了好一会，我妈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颤声说：我要跟他去广州，就八月一号，他高三的班要开学了。
似心脏被划了一刀，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隐隐作痛。我捏紧手中的英语书，恶狠狠地问：你要跟他去广州？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也要扔下我？后天你就要走？
我妈的眼泪从眼眶淌到嘴角，再从嘴角落在我们这个从没有被雪被雨淋湿过的家里。
她看着我，抖着手拉住我说：儿啊，原谅妈妈，妈妈知道你现在成绩进步很大，而且马上上初三正是关键时候，但是你能不能替妈妈考虑一下，妈妈也想要幸福，这么多年了，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你好好地长大，让你也有幸福，儿啊，妈妈能做的选择不多了，可是你，现在的你还有无限选择的可能。
我用右手衣袖擦了擦眼泪，又用左手衣袖擦了擦眼泪。我张嘴，似想说出点什么能一下变好的话，但是我发现并没有，我只能无力地张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失去，这件事太突然，我根本没任何准备，尽管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学期我妈变了很多，但我从来没想过是因为这个，我一直以为就是简单的还了钱心情轻松了。
确实，她没以前那么累了，她会打扮自己了，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多，有时候吃午饭还跟我说她小时候的事，还会陪我读书，听我读书，专注地看着我。会这么专注看着我的人只有徐小龙、于磊、伦敦、语以表姐和杨帆。但我妈看我的这种专注又完全不一样，那是独一无二的。
我又想到表姐在给我上课的时候说的话，每个高手都有一段孤独的时光。莫非表姐早就知道了，她是在暗示我？对，她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她安慰我，鼓励我学会面对和勇敢，就像杨帆告诉我的那样，这就是生活，它总是不会让你那么如意，总是给你意外，也给你惊喜。总有相聚，也总有别离。有时候，你就得一个人往前走。
我长吁口气，看着我妈，想到了她这么多年的付出，想到她为我把宝贵的饭馆盘了，想到她为了我借钱修房，想到她为了我给干奶奶家做牛做马，想到她最后磕的头，我再也说不出任何狠话，只是一切太突然。我看着流泪的她，伸出手给她擦了擦脸，轻声说：妈，你只要过得幸福就行了，放假了我就来看你。
我妈脸上的表情先是诧异，继而惊喜，她连忙擦擦眼泪，又给我擦眼泪，只是我的泪一下子擦不尽，就像杨帆说的，未来的我，要替我妈承担更多的痛与泪。
下午，我看到了那个叔叔，一个中年发福秃顶老男人。但是他对我妈很好，说话轻声细语，帮她夹菜，给我夹菜，我没拒绝，说谢谢。他应该是个好人，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舅公说过，不浪费粮食的人，是真正的农民的儿子，是值得尊敬的，也是善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