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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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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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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开在四月末》连载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百七十三


我再也没有去课间做广播体操,因为我不想看到宛一心,看到宛一心,我就想到那男生揉他的头发。

伦敦知道我的心意,他也跟我一起逃了广播体操,并反复安慰我,上个QQ联系一下。我说:不,我没钱。

我所有的钱都存了起来,我知道以后肯定要买很多书。在每一个望向学校寝室灯的夜晚,我越来越理解我妈的话、语以表姐的话、舅公的话、杨帆的话。

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最后的佩服。每次面对寝室那些坚持到一点,两点的还在学习的灯,我由衷佩服,佩服他们学习的意志力,佩服他们勤能补拙的态度,佩服他们改变未来的决心。

我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那些灯让我致敬!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现在的进步,起码在精神层面,很大一部分跟这些灯有关。只要我赶上他们,我就会有机会去更好的高中,我也曾偷偷想过,去一中,在学校的大门口,遇见宛一心,说一声“Hi”,当然也可能仅仅是说一声“Hi”。

伦敦说你不要想那么远,你先干掉那些灯再说。

可是自始至终,那些灯都在顽强地亮着。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自己提神醒脑,为了防止瞌睡,我甚至可以蹲在厕所看书,伴随着厚重又熟悉的味道深情地朗读,真正做到了文学上的情景交融。

我把这招称为“蹲坑学习法”,但这招非常考验腰与腿,腿经常麻得仿佛不是我的,期间还不得不以四十五度角抬起忧伤的屁股缓解腿部肌肉,即便如此,我最多也就蹲两个小时。

于是我又想出了第二招,泡澡读书法。顾名思义,脱光泡在澡盆,手持书本大声朗读。这招优点明显,效果立竿见影。因为身体大部分都是被水泡着,身心清凉,读书绝不打瞌睡。但缺点也很明显,当水渐渐冷却,夜风再一吹,任谁都可能感冒。

不管怎样,我就是要挑战最后那几盏灯,离胜利最近的一次是整个学校寝室只剩下了三盏灯。

十一月,天本该渐渐冷起来,可不知道这段时间这么回事,每天阳光明媚,有时热得仿佛回到了春夏交际。

每天晚自习我都骑车送庄静云回家,其实庄静云也会骑车,有时候午休了她也会借我的山地车回家拿书什么的,有时下了晚自习,我说让她带我的时候,她总会说我太重了带不动,所以只能是我带她。

每天晚上送她回家都是件愉快的事,我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聊她小时候,聊她爸妈,聊我,聊语以表姐,聊我的舅公,聊我妈,聊她家,聊她学习的趣事等等……当聊到如何不打瞌睡时,我把自创的那两个方式告诉了她,庄静云先是一愣,跟着在后座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才问:那后来呢?

我叹口气:有一次蹲着睡着了,不过一摔倒立刻就醒了,放心没掉坑里。

哈哈哈哈,那澡盆那个呢?庄静云问。

我继续叹气:别说了,我在澡盆也睡着过,咳咳,书掉盆里泡了一晚上,我睡觉又爱踢被子,第二天醒来,澡盆里的书稀碎。

庄静云已经笑得我快掌不住车了。我有点郁闷,问:你们是怎么做到不打瞌睡的?

庄静云嗯嗯几声,调整下气息说:谁能不打瞌睡呢,只是要有效率的学习,合理利用好碎片时间。

我还是叹气:我知道,我还特意把睡觉的时间打断,把闹钟调到五点。

庄静云惊道:你疯了?只睡两三个小时会死人的!

我说:哪能只睡两三个小时,我特意调到五点,醒来一看,竟然还可以睡两小时,那感觉,好幸福。

庄静云没说话,我继续说:可是你们真的太强了,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离你们好遥远。

庄静云停了一会,说:林子易,你一直在埋头苦学,你怎么知道离我们远?而且你的全部实力并不是眼前的,你是故意把英语考不及格的,对吧?

我一顿,有点心虚,这心虚是被人看透的心虚。不过我还是承认了:是的。

庄静云说:是因为徐小龙于磊他们吗?

我说:差不多吧。

庄静云说:还有你认为英语老师的不公平,她的自以为是,她的区别对待吧。

我心里如敲响了一面鼓,我万万想不到,庄静云竟然能知道这么多。我一直以为现在只有伦敦知道伦敦能体察,因为伦敦是离我最近的人。

我本想混过庄静云问的话,但是我发现我不能对她说谎,她太真诚。我想了想说:你说得对。

林子易,我听过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挺好的。

是什么?

有一种勇敢,叫做原谅。

噢,我知道,孙燕姿的《直来直往》。

林子易,你还记得我们初一一起出过黑板报吗?

有吗?我们一起出过黑板报?

你怎么又忘记了?

我又忘记了?

嗯,你经常会忘记。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哎。

林子易,你为什么叹气。

你说黑板报,我想了想,就想起来了。很多时候,我可能只是想忘记不好的吧,结果没想到,好的也忘记了。我有点无奈,我做不到只记住好的而忘记不好的。要么都记住,要么就都忘记。好难。

停了停,我又说:其实有时候我挺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这样迷糊,有点身不由己,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生活中,总是有很多东西会限制我,安排好一条路,让我变得让很多人不喜欢,就像、就像老师们常常说我的嘴不干净,有血腥味,他们讨厌我,我是理解的,我都讨厌自己一嘴的血腥味。我毫无办法,这是事实,尽管我讨厌这样的事实。

庄静云没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给她说这么多,这些都是平时我不愿意给任何人说的。而且我越来越发现,这么久来,每次我和庄静云聊天,不管我说到什么,她都能接下,我们聊《肖申克的救赎》《楚门的世界》《辛德勒的名单》等等等等的电影,我们聊文艺复兴的文学,聊中国近现代小说,聊辛波斯卡聊特朗斯特罗姆聊芥川龙之介,等等等等。

甚至连文德琳·范·德拉安南的《怦然心动》她都看过,如果我没记错,在我去图书馆三楼翻到那本书前,那书扉页上的空白标签显示着,在我之前没有一个人借过这本书!

我提到的百分之九十九的电影、书、画、音乐和人她竟然都知道,这种无比轻松与自然的感觉让我对庄静云相见恨晚。

庄静云拉了拉我的衣服问:林子易,你怎么了?

我笑了笑说:我在想你是不是老天把我复制一下然后粘贴出来的。哦不对,你学习那么好,应该是老天把你复制了,我是粘贴出来的,毕竟赝品的质量要差一点。

庄静云认真说:林子易,你很好,你不要说自己是赝品。

我想到了小林,笑笑说:是的,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他真的是个赝品,那这个赝品的灵魂也是独一无二的。

庄静云嗯了一声说:这话就很好。

我看着前方,前方的路时暗时明,像极了我未知的一生。我说:庄静云,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能聊这么多,聊得这么开心。

庄静云轻声说:谁叫你老是忘记呢。

我无奈地笑笑:庄静云,我很羡慕你。你有我没有的,很多很多。

庄静云说:林子易,我才羡慕你,你才有我没有的。

我哈哈一笑:我能有什么你没有的?我没有的,你都有,我有的,别人都看不上,甚至想扔到十万八千里外。

庄静云声音又轻了下去:林子易,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感觉你现在有点不一样。

前方的路亮光渐渐多了起来,我不知哪来的冲动,说:我只是觉得,我跟你太有默契和频率了。

庄静云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想说:嗯,该怎么说呢,我发现不管跟你聊什么,什么电影、音乐、作者什么的,比如书,不管是哪一本书,你都知道,甚至有的比我看得还要深刻。而且什么都能说,我很快乐和轻松,很自由,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没有那么多小小的警惕,整个过程都是完完全全的舒适和有安全感,这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我一时词穷,不知如何形容。

就好像走进一座你曾经住过的房子里,你认识那些家具,认识墙上的画,架上的书,抽屉里的东西:如果在这个房子里你陷入黑暗,你也仍然能够自如地四处行走。庄静云缓缓说。

我大惊:对,就是这感觉!

然后我转过头问:你也有这感觉吗?

庄静云看着我,灿烂一笑:是啊,我一直都有。

我转回来,看着前方说:我突然觉得吧,对你相见恨晚。也不晚,我们本来就是几年的同学了,哎,怪我小时候太倔强。

庄静云轻声说:林子易,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我妈妈说,有的人就是运气会不好一点,会多吃一些亏,会多走一些弯路,但这也是好的,因为会多看到一些别人没看到过的事物。

我点点头。我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自由无拘束。

庄静云突然说:林子易,你小时候可调皮了。

我一边骑车一边笑问:有吗?

怎么没有,你六年级的时候和姓苟的那个同学打架,鼻青脸肿的。庄静云说。

我心头一动,猛地想到了什么,问:所以六年级和之前的,我课桌里的那瓶正红花油都是你给的?

庄静云不置可否,继续说:还有那个姓庹的同学。

我问:什么姓庹的同学?

庄静云问:这你也能忘?你把人家的名字写在点名册的第一个,新老师来了,不认识那个字,就跳过读了,最后问谁的名字没点到,起来自我介绍一下。

我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哈哈大笑:从小到大,那些老师不认识别人名字的时候,就假装在点名册上看不到,最后问,谁还没点到名啊,起来自我介绍一下,虚伪!六年级的时候我和同桌,也就是姓庹那哥们实在受不了了,就跟他设计了一下。

庄静云说:所以六年级新老师来的时候,问谁还没点到名,庹同学就说我还没点到。老师说你自我介绍一下,他就说我的名字就在点名册第一个啊老师。

我哈哈大笑。庄静云说:老师当时就下不了台,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说,在哪啊,没看到,要不你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说:对,我就用脚碰碰同桌,他就大摇大摆走上台,指着点名册第一个名字说,老师我的名字就在这啊。

庄静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说:老师脸都绿了,怪我那天笑得最大声,被发现了,结果我俩站了一整天。哎,我现在是不是老了,感觉记性越来越差,好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庄静云小声说:你怎么老是忘记,但你不要忘了我就行,六年级体育课上你帮我系过一次鞋带,那次我摔倒了,你刚好经过,还记得吗?

我笑着说:我哪还记得。

庄静云问:林子易,我经常看你放学了还把车擦一下。

我沉默一下,轻声说:这辆车,对我很重要。

庄静云好奇道:多重要?

我看着前方,忽地心头一亮,说:以后我读高中了,读大学了,我也会带着这辆车,我要和它去这个世界的尽头。

她不说话了,因为又到了那条长且漆黑无比的路,她紧紧地拉住我的衣服,我眯眼盯着前面的黑,沉声说:别怕,你要是害怕,我就给你讲一个从我表哥日记本上看到的笑话,要不要?

庄静云抓紧我的衣服说:好啊,你说。

我咳嗽一声,说:我的表哥有一个同桌兼朋友,叫小树,从小聪明伶俐,理科随便考满分,就是语文学得稀碎,有一次他们初二语文课,老师问小树,小树啊,我们今天背古诗,来,我来抽问你。小树就站了起来。语文老师问,“不识庐山真面目”下一句是什么?小树想了半天想不到。我表哥就撑脸对他做嘴型提醒他。可小树是个正直的人,就是不看。语文老师很欣慰,反复提醒他说,你看啊小树,他都‘不识’了,按照逻辑,那接下来是不是就是“只”了。

说到这我停顿一下,问:你猜小树说了什么?

黑路没过,庄静云还是拉着我的衣服,不过松了一些,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说:不,小树一拍桌子,朗声道——只识弯弓射大雕!

哈哈哈哈哈。庄静云笑得山地车又扭了起来,她的笑声像颗颗珠玉,悦耳地撒了一路。我们像两尾鱼,无尽的夜是我们的大海,我们要游向星辰,奔向皎洁的月。

在庄静云的笑声中,我们驶过黑暗,一路往前,来到了庄静云家楼下,这时我发现,她家的灯竟然亮了。我忙问庄静云:你爸妈回来了?

庄静云站在路边笑说:是啊,早就回来了啊,好几天了,前几天在客厅看电视没开灯而已。

我大惑不解:那你怎么不早说,好让他们来接你放学啊。

庄静云背着手看我,问:你不愿意送我吗?

我忙说: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天天送你回家,你妈不怕我是坏人吗?

庄静云神秘一笑:放心吧,我妈搞不好比你妈还了解你。

我一头雾水:你妈比我妈还了解我?

庄静云说:反正你每天都要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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