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五天后去学校领成绩,我和徐小龙见面了。
这次见面恍如隔世,大家互相诉苦。徐小龙的苦是一考完徐爷爷就逼他天天在家学洗衣做饭。徐小龙愤怒地说:我是未来李小龙的接班人,怎么能干这样的活。
之前我妈每天都会问我一遍成绩怎么样,问完又自言自语,肯定不怎么样。这让我暗暗得意,这次考完后,我跟徐小龙保守估计了下,我均分绝对不会低于70分,徐小龙80分以上,于磊怎么都是及格,因为答案已经对了好几遍,而且都是按最糟糕的情况核对的。
当然我妈不抱信心也是正常的,毕竟半期考试的时候我跟吴旭打了一架,还住院了一周,所以半期考试的家长会她也没去。
领成绩的早上,学校极热闹,班上只有几个人没到。方小文肖行依然是那个欠抽的样子。我和徐小龙与方小文肖行都是互相看不见。一旁的眼镜穿得整整齐齐,校服干干净净,连镜片都在反着光。
进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大概是我们班有人考得特别好,估计是班长,班长身边围了不少人。我看向班长的桌位,发现班长似乎往这边瞟了一眼,应该是知道我和徐小龙的恶行了。我和徐小龙一度认为她之前是不知道我们的恶行才在改作文的时候鼓励的我们,真是个好人啊。
我跟徐小龙说了我的表弟小林,还有我认为奇怪的事。
徐小龙对我还有一个同名同姓的表弟显得很是惊讶,知道是从北京转学过来的,就更惊讶了。徐小龙说:北京怎么都比这好一百倍啊,怎么会来这?而且你说的这个仪式我听着耳熟,好像我爷爷说过。
我一听,来了精神:那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查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小龙拍拍胸脯:那还用说,不过估计要晚一点,寒假回来才能告诉你,今天领了成绩我就要和爷爷去北京姑姑家,你知道的,学洗衣做饭。
唉,北京,我还没去过呢。我说。
徐小龙笑笑说:有什么好玩的,就是换个地方去吃饭,写作业,领压岁钱,比这冷多了,都不好出来踢球,那大雪纷飞的。
那也是。大概是要发成绩了,也看到了徐小龙,我心情好了不少。
班主任一进教室,全班瞬间安静,眼镜立刻把两只手背到背后,腰板也努力向上挺了挺。班主任的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单子,应该是每个人的成绩单。
教室鸦雀无声,班主任把那一摞单子放好,环视一圈后,不紧不慢地说:这次期末考试,其实不仅仅是我们学校的考试,这次的试卷,也是地区试卷,就是说,我们地区,考的是同一份卷子。这次分数考下来后,我是既高兴又失望。
咳嗽一声,班主任继续说:这次全班第一是我们班的班长——张琪。
我和徐小龙同时哦了一声,原来班长叫张琪啊。
班主任继续说:同时,张琪同学还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我和徐小龙互看一眼,忍不住大力鼓掌。太厉害了!年级第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班长闭眼都能考进市一中,不,瞎了眼都能考进一中。
我和徐小龙用仰慕的眼神看向班长,班长圆圆的脸红彤彤的。
但是!班主任一声怒喝。
“但是”二字如在载歌载舞的篝火晚会上,有人往幸福愉快的人群泼了一盆新鲜的屎尿。
班主任继续说:但是依然有拖我们班后腿的人,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生物政治七门课,没有一门及格!全班倒数!
我忍不住冷笑,回头看了一眼肖行和方小文,这两人脸色有点惨淡,我心里暗自舒爽,也太惨了吧,这题随便七十分啊。
刚转过头,“砰”的一声,一个黑板擦砸在了我脸上。
我震惊地看向班主任,徐小龙赶紧帮我拍了拍灰。班主任现在的表情像极了《动物世界》里一头被夺去了孩子的愤怒大猩猩,整张脸的五官因生气挤在了一起,班主任怒喝:看什么看!讲的就是你!还有那个于磊,你们两个人,七门课,没有一课考及格,你们两个真是天才,打架的天才,还混社会,你们真的是我的克星!是老天爷派下来惩罚我的煞星!我遇到你们两个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我能感受到徐小龙正惊讶地看着我,但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
七门课,一门都没有及格?连语文都没有?我们明明全部对过答案了,这怎么可能!
我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又听到了背后方小文和肖行的冷笑,我还瞟到了眼镜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成绩按高低一张张发了下来,徐小龙考进了全班前十五,平均每门课八十二分,眼镜都考进了前二十。我是最后一个上讲台领成绩的人。我面无表情,背后庆祝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了,奶轩的,祝贺班长的,眼镜的“耶”,甚至我还听到了肖行和方小文的。他妈的,我怎么听得这么清楚。
班主任在台上等着我,他的手捏着最后两张成绩单,微微颤抖,我知道,另一张是于磊的。
我走到他面前,没说话,他也没递给我。他就那么捏着,我就那么站着。忽然,他手中的成绩单一松,落在他脚边。我看了他一眼,低头去捡。
“啪”的一声清脆的巨响,班主任一耳光扇在了我左脸上。我头一歪,眼冒金星,弯着腰停了一会,这脸的高度刚好适合他挥手,我感觉我嘴角有点咸,伸手一摸,是血。
我猛地想了起来,那天我把吴旭咬了一口的情景,我记得我一口咬了下去,死活不松口,直到一股咸咸的液体流了出来,就跟现在一样。
我刚要捡那两张成绩单,啪的又是一巴掌,我弯的高度真是适合他左右开弓——嘿,果然是周矮子。
我呸地一口把血水吐了出来,看着周矮子的脸,嘿嘿一笑,想:妈的于磊,老子替你挨了一巴掌,回来了给我还回来。
周老师看着我,吼道:怎么?吐点血就了不起了?你不是早就咬得自己满口是血了吗?现在吐点血怎么了?你这嘴巴不要给我犟,没有人会喜欢你这血腥味的嘴巴!别人跟你说话都恨不得把鼻子嘴巴捂住,一股臭味,谁会喜欢你?
我一愣,他说得在理,事实上我自己都嫌弃这咬过吴旭肉的嘴。
我不说话,笑着捡起成绩单,转身就走,徐小龙正咬牙切齿,我对他摇了摇头。
班主任在背后说:还好意思笑!有没有脸!
那天我都听到了迄今为止听过的最难听的话,还好他没有骂娘,否则我把讲桌给掀了。快到座位的时候,眼镜双手交叉胸前,低头看向地面,但他半张脸的微笑却清晰可见。
最后班主任对我做了个总结——就是个老油条!
这说明我没有退步啊,开学第一节课是老油条,学期最后一节课还是老油条。这是多么稳定的成绩!我糊,或者我不糊,就在那里,一老油条,不痛不痒。
大概是我木头般的表情,班主任忍不住再补充一句:就是个“搅屎棍”!
全班哄堂大笑,还有笑得肆无忌惮压不住声音的。
我忍不住陷入沉思——“搅屎棍”是个偏正短语,“搅屎”是用来修饰或者限制“棍”的,所以“棍”是主要成分。也就是说,其实我是个棍,可屎呢?想到这,我看了周围一眼,顿时悟了——教室,教师,搅屎。
坐在座位上,我把成绩单死死捏在手中,没有打开,反正也是不及格,我也不甘心就这么把它揉成一团。徐小龙拿出张纸巾给我擦了擦嘴角,全班在班主任慷慨激昂的情绪中回到了表扬班长的过程,大家再次被班长耀眼的光辉给照了一身。在表扬与欢呼声中,肖行和方小文起哄得特别大声,连眼镜也不紧不慢地微笑着鼓起掌来,也不知道是在祝贺班长,还是在给自己鼓掌。
我看了看徐小龙,打开了我的成绩单——语文:52;数学:53;英语58;历史:56;政治:53;地理:54;生物:25。
他妈的,生物竟然25分?太扯淡了吧。
而于磊,跟我成绩基本没什么区别,尤其是让人讨厌的生物,棋逢敌手,不相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