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十五

那天下午，我俩端着碗，在一个蠢蠢欲动的小镇，见识到了遥远的来自香港江湖的刀光剑影。

我们见证了一片“活在”电视里的江湖，我们知道了做人要讲义气，兄弟要齐心协力；我们也知道了世上无情人在变，义气本色不太易……

直到影片最后一个字放完，徐小龙激动地跟我说：这是我第三次看，第一次是大哥带我看的，第二次是我自己看的，我发誓下一个跟我看的一定是我兄弟。

看着徐小龙发光的眼睛，我既向往又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如果说跟徐小龙做朋友，我认为这个没什么问题，如果说结拜似乎也可以。但如果让我去叫另一个从未蒙面的人大哥，我估计做不到，不仅仅是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我加入这个“洪兴”，是不是就意味着会改变些什么？

一连串问号在我脑中冒起，我不知所措。这一刻的不知所措有如何面对徐小龙真挚的邀请，也有对未来的不肯定，以及那个方小文和肖行扔给我的小纸团。

我想了想说：这是件大事，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一样了，你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徐小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可以的，你下周五前告诉我，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我没让徐小龙送，慢慢往家走，想到的一切都让我迷茫，让我迷茫的学校，让我迷茫的生活，还有迷茫的未来。

漫无目的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图书馆。小镇这个公共图书馆大概是我最后能去的地方了。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只要不上学我都会来这个图书馆，对我这种没钱的穷学生而言，图书馆二楼免费的阅览室是我的天堂。五年级我才存了一个借书证的钱，才可以上三楼去借那些厚厚的书，然后回到二楼慢慢享受着看。

尤其是每年的寒暑假，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半，我都是在图书馆度过，五点半后再去球场踢球。

图书馆冬暖夏凉、干净明亮，我可以不吃不喝看一整天的书，但图书馆的时间仿佛被上帝故意调快了，每天的时间都像翻页一样快。

我是如此喜欢这个图书馆，它总是给我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安静、祥和，让我内心自然而然的愉悦，我喜欢那偶尔压低的脚步声、翻书声和低语声。

我不止一次想过，长大了我也要成为图书馆管理员。记得小时候跟他们说这个想法，我妈笑着摸着我的脑袋说：你想当管理员也可以，不过还是得把学习学好。

我观察了好几年，管理书阿姨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书分类摆放好，收拾阅览室的座椅，然后就可以坐着看书了。这工作简直太适合我，不管外面是阳光明媚还是大雪纷飞，我就在这个干净温暖的房间看我的书，任时光荏苒，任风雨雷电，任春夏秋冬，任世界脚步匆匆……都跟我没任何关系，我就躲在这个小小的温柔的阅览室，这个阅览室就是我心脏的另一间心房。

我曾在五年级的作文上用过“时光荏苒”这个词，语文老师还在这个词下面画了一条红色的短短的波浪线，那条波浪线是在表扬我这个词用得好。当我看到那条短短的波浪线时，我激动了好久，连那条波浪线的弧度有几个我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在被子里数了好几遍。

而现在呢？这世界上一次给我的表扬，大概就是这条无声无息且毫无波澜的波浪线了吧。

想到这，我沉默不已，内心升起了一股极大的怅惘与失落，仿佛在初中丢掉了什么一样，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也想像个好学生一样，我到底是丢掉了或者是忘记了什么呢？站在一排书架前，我拿着本书一动不动，久久不语。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转头一看，是图书馆的阿姨，阿姨微笑着示意我挡到其他想取书的人了，我不好意思地把书放下然后离开。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我猜这位阿姨早已认得了我，也许就差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样，但是我却喜欢她的微笑。

她的微笑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得出，每次在二楼看书，看到特别开心的地方，好几次没忍住笑出了声，阿姨也只是笑着用眼神示意我墙上挂着的“禁止喧哗，安静阅读”。而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强行捂住嘴，一口气冲到阅览室的门口放声大笑，我知道这很傻，但我实在忍不住。每到此时，阅览室的每个读者都会嫌弃地看着我，只有这个阿姨看我的眼神如初，这眼神和笑容让我觉得她很真实和温暖，这个世界在这一刻也很真实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