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妈和大舅离开不久,徐小龙果然进来了。
徐小龙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看了看徐小龙,稳住心神说:没……没办法,我没惹他们,是他们把我围了,我根本走不掉。
徐小龙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我还是有点慌乱,说:那是什么?期中成绩出来了?
徐小龙大喊一声:我靠,你还在想期中考试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都炸开了!
我忙问:什么炸了?
在徐小龙带着一点兴奋和害怕的讲解中,我理清了几件事。
第一,我咬掉了一块吴旭的肉,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里的“所有人”包含了学校的所有人,包含了吴旭的所有兄弟,也包含了东兴和洪兴的所有人。我竟然真的咬掉了对方一块肉。现在我还知道了,吴旭也是东兴的,难怪肖行方小文叫得动他。
第二,吴旭在东兴混得很开,从今以后我的敌人就是东兴了,或者说,东兴的敌人就是我了。
虽然我们学校几乎每周都会有打架,但毕竟只是打架。打架,就是用拳头用脚,所以在学校见血的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这次不但明目张胆地见了血,还骇人听闻地少了一块肉。
这块被咬掉的肉震惊了学校。
通过徐小龙的叙述我得知,在昏睡的这一天一夜里,我同吴旭等混混打架的消息及“野兽般的行径”如同草原上被风吹散的狗屎味,在短短一天中臭遍了学校和学校周边的各个角落。
我依然有点不信,小心问徐小龙:吴旭真被我咬掉了一块肉?他又不是烤鸭。
徐小龙怀疑地看着我说: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说:是啊,我又不是狗……我真咬了?那,他伤口怎么样。
徐小龙想了想说:一小口,人的潜力真是可怕。
我小心问:一小口……是多大的一小口?
徐小龙摸摸头说:反正就是……就是流了不少血,我当时看到你的时候,你满嘴是血,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我突然觉得口中有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而这血腥味将会一直粘在我身上,让我作呕还挥之不去。
徐小龙问:我听说,那些大人都是法院的。
我赶紧说:是的,很严肃没说话那个是我大舅。
徐小龙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你好像……好像跟你妈妈关系好像不大好。
我面无表情说:挺好的,只要两人少见面。基本上,每周一三五我跟她吵架,二四六我离家出走,周日我俩休息,为下周养精蓄锐。
徐小龙倒吸一口气,连忙打断话题,说现在的我在学校名气大增,一天之内,学校周边在混的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号狠人。
就在徐小龙对我说得眉飞色舞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左一句“你先进”,右一句“你快进”。
那声音极小,但又想故意让房间里的人能听到。
徐小龙把门拉开,是英语课代表,背后还跟了几个男生。
徐小龙问:你们怎么来了?什么事?
英语课代表是个短发女生,她只有脚尖进了病房。徐小龙走过去,她快速递给徐小龙一个纸袋,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这是本次期中考试的英语成绩,江老师让我们送过来,要是没考及格就要抄卷子二十遍。
一说完,英语课代表就在身边几个男生紧张的断后掩护下匆匆撤离。
徐小龙靠着门,看着对方跑得像兔子一样的背影,一边“啧啧啧”个不停,一边拆开我的卷子。
我靠,徐小龙无比震惊地喊道:你竟然没有及格!
我说:不会吧,多少分?
58!徐小龙看了看卷子。
我一把抢过卷子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才58!你多少?
87。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没及格,不就考的前三个单元吗?卷子上的每个单词我都能翻译啊,怎么可能不及格。而且还要抄二十遍,怎么可能去抄二十遍!
徐小龙看了看我,从我手中拿过卷子端详起来。
巨大的失败感带着不甘与恐慌涌入我心头,甚至让我暂时忘记了疼痛,为什么会不及格?怎么可能抄二十遍?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我明明每天下午放学都跟徐小龙一起背了的,为什么会这样?我做的都是白费?为什么他有87分,我才58?58,就一个选择题啊,为什么我不多做对一个选择题呢?是我太粗心了吗?就一个选择题啊。
等等!
在我沮丧之极时,徐小龙指着卷子沉声问我:你会在句子里随便把单词首字母大写?
我愣了愣:不会啊。
徐小龙继续问:那什么情况下句子里的单词首字母才会大写?
我依然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地说:人名地名那些专有名词首字母才大写。
徐小龙不说话,指着一句翻译题问我:那你这个H为什么要大写?
不可能!
顺着看去,那句话是“Must I finish my Homework now?”
“H”竟然大写了?不可能,我仔细看了看那个“H”……
愤怒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那个原本小写的h被人小心翼翼涂改成了H。
我抖着手捏紧卷子,从头往下看,在许多地方都发现了那些精心掩饰的修改——b被改成了B,c被改成了d……徐小龙在一旁看得面无表情,再怎么精心修饰,还是会留有痕迹。
羞辱与愤怒钻进我的心脏,疯狂地吐着有毒的信子,舔着我的胸膛,我的内脏,我的每一根血管,直到舔得我憋不住了,猛地放声大笑。
徐小龙默不作声,像一尊雕像,望着笑声渐低的我。
在渐冷秋季的医院,我的心也渐渐冷了起来。
冬天像一张巨大的带着冰锥的网,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