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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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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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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开在四月末》连载

第一百七十章

一百七十


我不知道从我妈离开到现在,这一个半月里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感觉自己正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折磨着。有时我怀疑一切,有时我又异常清醒,有时,我清醒得让自己觉得,能这么清醒是不正常的。我躺在床上,觉得天花板在向我压下,我怀疑被子会自己动,把我裹紧想勒死我。我踢开被子,又感觉衣服的领口在淅淅索索地蠕动,我就又把衣服脱下。

我越来越困,可是我又越来越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霎时惊醒我,在巨大的犯困中,我无比地清醒着。

我总感觉自己能听到什么异动,时刻紧绷神经,似乎只要我一睡着,就会有无数个人趴在我的床头凑近我的脸睁大恐怖的眼观察我!

我甚至怀疑,我妈的离开就是因为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系统,它只不过是把我妈控制着去给另一个小孩当妈罢了。

我不敢睡,但我知道我的肉体很疲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房子已经不再给我安全感,因为我妈走了。

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每天早上我也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知道人累到极致一定是会睡着的,但我每天早上起来回想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是不是累到极致睡着的,我都想不起任何细节,只感到头昏脑涨,像脑袋里塞了几斤老棉花。

我每天的状态都很糟,伦敦问我,我告诉他一些大概,伦敦只是看着我,好一会才说:运动一下再回家会睡得香。

有什么能累的呢?就只能是跑步了。可是我一个人太害怕,我害怕黑夜,我从小就害怕黑夜,我也想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但一到夜晚,我感觉黑夜就如烟雾一般,就是从我空空的眼里放出去的。

我想逃离这个房子,累了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再让伦敦陪我在晚自习后跑步,他本来就不擅长运动。

一天下了晚自习,我走到家门口,走到这空无一人的四层房子前,突然我感觉,那每层楼上的黑色窗户,像极了一个个空洞的眼睛。我害怕地在门口徘徊,仿佛我要进的地方不是家,而是《聊斋》中某一个吃人妖精的洞穴。

但我总是得回去,我不敢抬头看,低头一冲,来到门前,哆哆嗦嗦,抖着手,拿出钥匙。我想快速地把门打开,我感觉就在此刻,我的身后,站了一排又一排人。

我额头直冒汗,抖着手把钥匙插向锁,好几次钥匙对不齐锁孔,手一颤,钥匙掉在地上。我赶紧捡起来,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从我头顶和身后铺天盖地压来,我咬紧牙关,背后冷汗直冒,我从没如此害怕过,仿佛每层楼的窗户都在毫无生气地盯着我。

一咬牙,左手扯住右手,一插、一扭,门开了,我逃也似的冲上二楼,逃进我的房间,打开灯,开灯那一瞬间我生怕灯坏了不亮了,坏了,我就完了。

好在灯亮了,我长吁口气。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用刀在左手臂上划了一百多刀,血滴在地上,并没有什么妖精来吸血。伤口肆无忌惮地痛着,但已无关紧要。

我只是觉得,该出去一下。

可是我不想跑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压抑的房子快让我疯了,我无处可逃了吗?仿佛只剩从楼下跳下去,跳下去,飞走。最后那点理智又告诉我不要那么做,是的,理智还在,但理智让我矛盾,我已无处可逃。我的泪簌簌往下掉,血也簌簌往下掉。我无力环顾四周,我的灵魂正在烟消云散。

我一瞥,看到了房间角落的那辆银色山地车。

灯光照在车上,车身把灯光反射得像银色的月辉,我心里忽地有了一点清凉。看着这车,我平静了下来,走过去,蹲在车前,轻轻地抚摸着它,它能像闪电一样划破黑夜,它载过我,载过徐小龙,于磊抚摸过它,杨帆知道它,表姐和我妈帮我把它抬上了楼。它载过痛苦与悲伤,载过清晨金子般的阳光,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边哭边抱紧这辆车,它是现在能陪我的,此时此刻唯一的存在。

我把车搬到床边,我躺上床,看着它、手搭着它,我的手心清凉,心也清凉,我慢慢闭上眼,不知何时,渐渐睡着了。

从我妈离开到现在,这么久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香,像跑得极累,满头大汗,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后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旁边正映着阳光的山地车,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骑车去学校。

尽管我家离学校走路只要两分钟,但我还是决定骑车去。

我洗漱好,慢悠悠蹬着车,街上阳光明媚,大树与风说话,花儿与阳光打招呼,行人匆匆,早餐铺热气腾腾,尤其是路过幼儿园时我能听到孩子们的欢快笑声……两分钟的路,我骑得比走还慢。

到了学校门口,我抗着车爬上学校阶梯,再扛着车走进门卫室,刘老头目瞪口呆地捏着报纸看着扛着车的我,他上下打量我一下,说:学校后门是可以直接骑进来的。

我说:我就喜欢扛着爬上来。

刘老头点点头,一挥手,直接让我过去。我有点意外,问:今天不记我名字了,这么好?

刘老头看了看我肩上的山地车,靠在椅子上,随手一指,我看向那个小黑板,吓了一跳——别人的名字是用粉笔写的,我的名字是用油漆写的!

搞不好还是用我的油漆写的!

看着油漆写的名字,我自暴自弃,干脆慢悠悠扛着车进了学校,再把车锁在停车区。

班主任在楼上看到了一切,大吼得全校的每一颗花花草草都能听到:林子易!你家离学校走路只要两分钟,你还骑车上学,你骑车上学还迟到,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理他,我确实有病,只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病在什么地方。可是这山地车给了我安全,起码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早读课后,伦敦就一直古怪地看着我,我想,他是担心我的,于是我决定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伦敦,他最近因为我憔悴了很多。伦敦抱手安静地听我说着,说到划手的时候,他猛地抓住我左手拉开衣袖,那些被刀划得肉都翻开的疤痕无处躲藏,这一瞬他举起手,像极了我妈要打我的样子,然后手一转,抄起自己桌上的PSP就往地上一砸,吼了一句:他妈的!

全班吓了一跳,转过来,伦敦大吼一声:看个毛啊看!

我倆用看个毛一样的方式看着对方。

沉默许久。我看向地上碎了的PSP,心头难受。伦敦依旧沉默,好一会他才说:我可能知道你怎么了。

我忙问:我怎么了?

伦敦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不能说,你也不要去在意,你会好的。

我心头闪过一个词,说:好的。

看着地上碎掉的PSP,伦敦忽地笑笑说:坏了也好,这下可以好好学习了,林子,如果你觉得骑车会让你感觉好一点,你就骑车,只是有时候我不能陪你去。

我笑笑说:我知道,没事,我一个人也能骑。

毕竟下晚自习都快晚上十点半了。

伦敦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不让你一个人骑车。

我忙问:什么?

伦敦说:你可以去送宛一心回家,她是走读生。

宛一心!我心头敞亮了一下。我说:那我现在上楼去问她愿不愿意。

伦敦颇感意外,问:你现在不怕了?

我一愣,摇了摇头:我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伦敦撕下一页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什么,递给我说:为了防止你怂,说不出口,给你写个纸条备用,你要是真说不出口,见面就直接递给她。

我眼睛一亮:好!

现在是早读课休息,有二十分钟吃早餐,时间是足够的,我快速走上楼,来到一班的教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宛一心,我刚要喊,就看到那天披萨店的男生正坐在宛一心旁边,他的右手放在她的头上,正揉着她的头发,两人挨得很近地有说有笑。

我如被一剑刺中心脏。

我深吸口气,捏了捏口袋里的纸条,转身就走。

回到教室,伦敦问我怎么样了,我如实回答,伦敦竟然比我还生气,一拍桌子大喊道:那今天晚上你骑自行车送我回家。

全班异样的眼光投来,伦敦赶紧小声说:你傻啊,这种事就是要争取,我跟你说实话吧,那小子喜欢宛一心,全世界都知道了。你怎么能不去争取?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说话。伦敦说的这个我知道,各种乱七八糟的言论早就传开了,不过老师们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两个是能进一中的苗子,不,是已经长进一中的苗子。所有人都知道,我相信宛一心也知道,既然她知道,为何还?

也许这不确定的感觉才是我转身就走的理由吧。

晚自习放学,我骑着山地车,载着伦敦,慢悠悠往他家骑去,伦敦家和我家的距离,基本上属于一条直线上的两个端点,学校在中间,平时不管我去伦敦家还是伦敦来我家,中间必经过学校大门。

伦敦在后座喊道:哥们,你这速度跟推着走有什么区别。

我不理他。

送伦敦回了家,我又慢悠悠地骑车回去,边骑边想,伦敦这个这王八蛋,哥明天不带他了。经过学校门口的阶梯,好些人还在等家长来接。

我看了一个熟悉的正在不时低头看手机的人,是庄静云。她家人怎么还没来接她?

她看到了我,对我挥挥手:嘿,林子易。

我赶紧骑过去,停在她面前,扶住车,单脚撑地,问: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爸还没来接你?

自从我们有晚自习后,很多家长都会亲自来接走读生,好几次我和伦敦看到了是她爸爸来接。

庄静云看了眼手机,叹口气说:我爸去长沙学习了,我妈也去了,今天本来是我姑姑接,不过她刚才给我发消息,这段时间她也来不了了。

我点点头:那你家不是没人了?你姑姑也太坑了,等到现在才告诉你来不了。

庄静云低声说:这也是、也是突然发生的,不怪她。

我说:算了,不过你爸真了不起,现在都还在学习。

庄静云看着我:我爸是医生,他说这个职业必须要不停地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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