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不知所措得连目光往哪放都不知道,只好咬咬牙,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是。
给我去门口站着!数学老师大喝。
这声大喝像极了我路过某家人的大门,门上贴了张法院盖章的“封”字纸条,那纸条仿佛在向隔壁邻居宣告这栋房屋和他主人的罪过一样,这突如其来的无情判决让我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内心惶恐,无处可躲。
我犹豫再三,还是没动,周老师吼道:快点,给我滚出去!
我一颤,身体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它不由自主地抖着,我的手和心脏也抖着。我终于撑起桌子,不敢抬头,在全班的注视下,极不情愿地走向教室门。我想尽量显得姿态从容,然而羞愤与委屈却让我的肢体动作显得如此不协调,让我看起来是如此无助可笑。
这是我初中生涯的第一次罚站,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有人在故意偷偷哧笑,有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有人带着揶揄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在看来自动物园的新物种。众目睽睽之下,我更像没穿衣服的皇帝,光着屁股从他们面前经过,在初中生活仅仅开始了一个月。
走到教室门口,我的心有点痛,周老师斜了我一眼,对全班大声说:敢在我面前耍滑头,嫩了点!我教了几十年的书,什么样的没见过?告诉你们,这几十年我阅人无数,有的人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只要看他一眼,甚至都不用听他说一句话,我就知道!
当我走出教室,周老师再通过自己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对着全班同学给我做了一个能让门外的我清楚听到的总结:一看就是个老油条!
我直直地站在教室门边,心头难过,却又忍不住想班主任说的这个“老油条”,听我妈说过,这种油条是前一天卖不出去的,第二天再在锅里过一遍热油接着卖,卖不出就又放一天,再炸一遍再卖,如此反复。这油条像极了地狱里下油锅的小鬼。
看着树枝上的鸟儿欢快地跳来跳去,眼光刺眼,微风透心。我知道,一定有人会趁数学老师板书时,偷偷将头伸出窗外看我。于是我双手插在口袋,斜靠在墙,转头远眺,故作轻松。活到现在,我从没被一个老师这样说过。我站着,也抖着,唯等数学老师说“都看着黑板”时才迅速地抹了抹眼角。
坐在我左边小组的也是一个男生,此人姓徐,因酷爱李小龙所以自称徐小龙。
徐小龙经常用带着Rap的调调,激情飞扬地给我们普及李小龙的各种光辉事迹,说要成为第二个李小龙,要打烂东亚病夫的招牌,做人要讲义气,自己已经学会了截拳道的真谛,再练个两年三年就能闯荡江湖,纵横天下八荒六合当世无敌。
从某个角度说,我对李小龙所有的深入了解,都来自徐小龙那口不地道的Rap。
不过因为上课说话太多,徐小龙被罚站教室门口的次数一直稳居年级第一。
大概是徐小龙被经常趴在窗口偷看学生的校长遇到,严重影响了校长的偷看质量,不久后,校长给所有老师放权,但凡影响课堂纪律不遵守校风校规的,统统先打再说。
为此,班主任特地找了根厚实的戒尺。
那戒尺约一米长,两指宽,巴掌厚。上课时就放在讲台,下课后由纪律委员奶轩保管。
“奶轩”这个称呼是肖行方小文这对胖瘦组合给纪律委员取的外号,理由是纪律委员作为一个男生,讲话不爷们,天天跟女生一起玩,还特别小气,跟没断奶一样。于是取其名字中的一个字,再加上“奶”字,就成了“奶轩”。
每次一下课,奶轩就会冲上讲台,拿着那把“尚方宝剑”回到座位,一边轻轻反复擦拭,一边斜眼环视全班、横扫后三排,最后眼光停在了徐小龙身上。那眼神,总感觉纪律委员跟徐小龙有仇。
我问徐小龙:你们认识?
徐小龙说:小学时我打过他。
我问:你为什么打他?
徐小龙说:他骂我。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徐小龙说:四年级。
我说:四年级的事记到现在?你俩也太小气了。
徐小龙说:他骂得太难听,我打得狠。
多狠?
打掉了他两颗牙。
我靠!我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