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暑期结束的前两天,杨帆回西安了。走之前杨帆说会给我写信。我依依不舍,杨帆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个朋友,我害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朋友。这个暑假,是我从没经历过的暑假,尽管我就在这个小镇出生和长大,但我从来没有像杨帆这样去看过这个小镇,是他教会了我。
载有杨帆的火车渐渐消失在远方,我忍不住流下了泪。我问我妈:妈,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妈摇了摇头:这个可怜的娃啊,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老是说杨帆是个可怜的娃,因为我看到的杨帆是如此之好。我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可怜”和“好”并没有什么关系。
五年级的寒假,杨帆没回来。五年级的暑假,杨帆没回来。六年级的寒假,杨帆也没有回来。
我以为杨帆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六年级下学期开学不到两天,杨帆竟然回来了!
我等了他整整一年半,他总算是回来了,依然是背着包、提着吉他和马尾辫,不同的是,杨帆竟然有了点小胡子,这也是,按时间算,他已经高三了。
果然一见面杨帆就开始捏我的脸。这次我不能再忍,哪怕他比我高了两个头,依然直接打。
直到杨帆认输,杨帆笑着对我说:我要回来在这读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以后小学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把小学端了。
我看着至少一米八的杨帆不说话,心里暗暗鄙视。
但杨帆没有开玩笑。
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我跟我们班的一个胖子有仇,此人姓苟,班上集体叫他苟老胖。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贬义词,理由是苟老胖特别喜欢每天大早组织六个跟他一样德性的男生,拿着扫把跟一个个男生比武,因为苟老胖要选出本班盟主。
所有男生都愤愤不已,一是因为大家都想当盟主。看“盟主”这个词多气派,怎么能由一个跟男主角长得毫无关系还没品行的胖子担当;二是苟老胖和他的六个人经常七打一,理由是他们是一个整体,是一个阵法——“北斗七星阵”,缺一不可。
为了反抗苟老胖,有男生决定把班上所有男生汇聚起来,打算组成另一个阵法来对抗。所有被苟老胖打过的男生都自告奋勇,决定同仇敌忾。
领头男生把班上剩下的男生一数,刚好可以组成“十八罗汉”阵。光看名字就知道,稳赢不输。只不过虽然我也对盟主有点想法,但还是觉得这个事过于无聊就拒绝了。这就导致了“十八罗汉阵”变成了“十七罗汉阵”,于是苟老胖七人在名字上就占尽了气势,得知领头男生的想法后,苟老胖等人每天在精神上攻击和嘲笑领头男生:江湖上哪有什么“十七罗汉阵”,你们编的,乱搞,即使当了盟主我们也不认。
领头男生理亏气短,战期将至,把数字从高往低罗列后,根据所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集体名字,只好匆匆组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略占优势的“八大金刚”迎战。
看似多一人,实际上匆忙组成的游勇散兵完全敌不过早已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的“北斗七星阵”,更重要的是,在决战的早上,苟老胖等人早就一人一把扫把装备好了,多余的扫把都被他们偷偷藏了起来。这直接导致了“八大金刚”赤手空拳,在兵器上也输给了“北斗七星”。
结果可想而知,苟老胖一战奠定了班级盟主的地位。
由于我一人使得“十八罗汉”变成了“八大金刚”,战斗力骤减了十人。所以那场盟主之战后,领头男生带着其他人一度针对我。最后他们采用的方式是“借刀杀人”——在一次下午放学,领头男生跟苟老胖的“北斗七星阵”吹风:你以为你们是盟主了吗?你们打败班上所有的男生了吗?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
北斗七星顿时齐刷刷把眼光瞟向了正收书包的我......
那天下午我以一敌七,抄起身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扔过椅子举起桌子,把他们嘻嘻哈哈试探性向我打来的扫把直接打成了脏话和真火。最后变成了群体肉搏。
放学回家,我头发凌乱,衣服肮脏,左眼如熊猫,右眼如被打肿的熊猫,脸肿得像两腮各含了一颗核桃。我拖着书包回到家,被在邮箱前等我的杨帆看到。
第二天放学,舅公来我家问我妈杨帆在不在我家,一下午都没去上学。
第三天早上,苟老胖的北斗七星和八大金刚领头男生,共八人,每人鼻青脸肿,左右脸像各含了一颗核桃球。
当天下午杨帆和我就被请了家长。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激杨帆。
杨帆虽然读高三了,但他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在下午放学后来找我,每次找我都会给我带一两本书,或者一两张五毛一张的球星海报,跟我东聊西聊,有时候会聊之前带给我的书,有时候聊我们喜欢的球员,我俩经常因为一个话题不合拍就单挑。我们也经常聊着聊着就不讲话了,杨帆就弹着他的吉他,轻轻唱着。
只是这让我十分好奇,高三不是很忙吗,怎么他这么有空。
后来我才知道,每次他来找我都是逃了高中的晚自习。
有一次我问:你不去上晚自习不怕舅公吗?学校不会记你名字吗?
杨帆笑着反问我:那你说上学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考大学。
杨帆继续反问:然后呢?
我一时语塞,这已经超出了我思考的范围。
杨帆经常跟我聊一些似乎无聊的话题,比如六脉神剑和一阳指到底哪个厉害?葫芦七兄弟合体成金刚葫芦娃后为什么成了白色而不是彩色?超人和闪电侠到底哪个跑得更快?等等。有时候杨帆也会跟我说一些每个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直到不久后,杨帆面带忧色地告诉我:这一年我可能都在家里出不来,以后我们写信交流。
于是从我上六年级下学期到现在初一上学期结束这一年,我们之间交流的主要方式是在同一个小镇互相写信,寄给直线距离可能都不超过两公里的对方。